雅文小说 > 科幻小说 > 梨花缘未了 > 二十七、守护爱情的方式全文阅读

车站很小,只几排座椅,被横着竖着的人及旅行包等占领了。弋戈转了一圈,回来时,给她一只猪肚形的玻璃杯,拳头大小,恰一手握着。杯里盛满了开水。

“当心烫!”他提醒道。

“你呢?”

“我不喝。”

这两天的花费,多是他出的。她几次付钱,他都不允。他该不会是没钱了?

她也走了一趟,买了些零食和矿泉水。

他看出她心思,笑道:“你担心我钱花光了饿肚子?”

“嗯。你要坐五六个小时车,中途可能堵车,说不定晚上才能吃上饭。备点东西在路上。”刚打开他背包拉链,准备将零食放包里。突然,手腕被一只骷髅般枯瘦的黑手拉住。抬眼一看:一个六七十岁的太婆以乞求渴盼的眼神看着她。

“大姐,给我点吃的吧!我饿了几天几夜了……”分不清颜色的衣裤上开了数道“窗”,油污和尘埃将她染成了土色,整个人像刚出土的文物。

她略一犹豫,将一包桃片给她。

“矿泉水也给她。”弋戈说。

她千恩万谢地接过,“你们是好人啊!保佑你们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子子孙孙考状元!”

他俩没来得及展露情绪。太婆得寸进尺地恳求道:“做做好事,再给我点路费吧……”

晏如将买东西剩的零钱给了她,弋戈正取钱包,也想拿钱出来。这时,不知从何钻出一大群的灰头土脸的孩子,蜂群般围了过来。“叔叔阿姨,给我点吧!”“给我点吧!”

零食散光了,远远不够。孩子越来越多,越围越拢。

“真的没有了,”解释不起作用。他俩被五六只胳膊抱住,身边围满了孩子。

“警察来了!”不知谁吼了声。孩子们风一般散了,太婆也不见了踪影。

“这群人天天在这要钱。几十上百的人,再多钱都给不够。”一个精明的中年男子说。

“他们不上学?”

“上什么学?他们多是走丢的、被拐的儿童。”

“没人管这事?”

“不好管,千头万绪。这是个团伙,组织严密,策划的,踩点的,放哨的,起头的,要钱的……分工合作。太婆打头阵,投石问路,其余人相机行事,倾巢出动。想彻底瓦解,靠你我的力量肯定不行。”

“你怎么知道?”

“我蹲点观察很久了。”

“你是什么人?记者?便衣警察?”

对方笑笑,走了。

心情蓦地沉重起来,第一次感到自己渺小无能。好大一会,他俩都不说话。

临上车,他给她一只盒子。

她疑惑地问:“什么?”

“礼物。”他神秘地说,“上车再拆!”

拆开包装,是白色BB机。刚开机,信息就来了:“想跟你在一起,想让你开心,想让你忘记悲伤,想给你多些美好的记忆……太多的想法,太多的愿望,只想和你完成。记得给我写信,给我打电话。”

与他在一起的情景,又一一在脑海浮现。他清澈的眼神,温暖的笑容,大胆的表白,诙谐的语言,无不令她震颤,令她心动,令她有了很多想法。欲望的缺口一旦打开,想堵都难。原来,她没想象中那么顽强,那么钟情,那么坚不可摧。他闯进她心里,俘获了她。

她凝望着伫立于月台上的他,心里激荡起万般柔情。他的目光追随着搭乘她的汽车,直到它消失在城市的大厦间,孤寂失落爬上心头。

弋戈是孤独的。

他谈过几次恋爱。原以为,恋爱能摆脱孤独,却让他陷入更深的孤独。他的恋爱,持续的时间很短,少则一个月,多则半年。不了解他的人都说他花心。他的女友们嫌他不浪漫,没情趣,嫌他不把“我爱你”挂在嘴上……有个女孩令他动了心,她长得漂亮,爱读书,他俩有共同语言。可不久,她的公主病暴露出来了。她陶醉在自己的外表里,不可自拔。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西施、貂蝉都逊她三分。她总要凌驾于他之上。约会时,她可以迟到半个小时,一个小时,或更长,而他迟到一分钟都不行。她不许他跟别的女孩说话,而她自己有一大帮男性朋友。她称他的朋友为“狐朋狗友”,讨厌他跟他们聚会,跟他们玩。他忍受不了,也分手了。

朱厘懋相亲,非缠着他同往。他本不愿去,相亲这种事,他还没干过。两个陌生人,以恋爱、结婚为目的而见面,他不喜欢。见到冷晏如,他感到从没有过的惊喜,她与他认识的女孩不一样。她长着一张过目不忘的脸,清新似拂晨的玉露,淡雅如春阳中的茉莉,忧郁若桂花的香雾,澄澈如仙山的醴泉……她仿佛从画中来,从诗行里来,从梦中来,从童话中来。她是一本书,一本读了还想读的书。她就像一粒种子,飘进他梦里,快速地生根,发芽,蓬勃得令人疯狂。

晏如经过会元乡,买了些日常用品,又去邮局取信,取报纸。恰好有她一封信,是弋戈几天前写的。看来,他的确写了好些信,信里显得很担心,很焦急。

信到哪去了?难道有人扣留了?谁会这么无聊?

想得出神,忽听有人喊她。回头,见东阳妈妈背着个大背篼,手上提着大包小包的口袋,紧追慢赶地前来。

她转身,迎过去,接过她手里的包。“买这么多菜?”

“他爷爷明天过生……”她解释道。

“要做生吗?”

“不做。正要跟你说,明天中午请到我们家吃饭。”又格外强调,“不要送礼。”

“不收礼怎么好意思去?还是算了吧。好意我心领了。”

“不要客气!又没外人。平时没机会,老太爷过生时,叫自家人来吃个饭。加上学校老师,不过一两桌人。学校老师,我们每年都请的。四丫头也来。”

晏如不好再推,便答应下来。

又东一句西一句地聊,聊到了她的婚恋问题(这仿佛是梨花村人谈到她时绕不开的话题)。

“别人都说你眼光高,一般人看不上。我有个亲戚,开炼油厂的,在城里买了三套房,还有辆车。上回他来我家,看到了你,对你很有意思,托我说媒。我架了好大的式,不好跟你开口。那男孩,说不上很好,也不太差,中等偏上。你觉得合适,找个日子,见个面;不合适就算了。”

“我有男朋友了。”这是她惯用的婉拒之辞,此时说的却是真话。

到家看了会报纸,正无聊,BB机响了,去黎若灿家回电话。

“到了没有?我也刚到。有没有晕车?好好吃饭没有?真乖!有没有想我?好多?我好想你!这么想,怎么办?要窒息了,给我做人工呼吸吧!……这是我电话,记住了吗?想我不想我的时候都给我打电话……唉,不行了,不行了。安个电话吧,想说点私密话都不行,睡觉前还想听你唱催眠曲呢……”一大堆无用的话,她听得美滋滋的。

“为什么送这么贵重的礼物?你哪来的钱?”一部BB机,最少也要上千元。

“张爱玲说过,给爱的女人钱花,是基本的礼貌。笨蛋,那是跟踪仪呐。你躲哪里,我都找得到。你逃不掉了!哈哈!”

“我不想无缘无故花你的钱。”她追问,“你哪来的钱?父母给的?”

她忽觉对他知之甚少。

“你以为,我还是衔着奶嘴的男生哦?除了学费,零花钱都是我自己挣的。”

“怎么挣?”她很好奇。

“哈哈,商业机密,天机不可泄漏。”他故作神秘地笑道,“你倒像福尔摩斯。”

黎淼淼爷爷请她帮忙写信,她挂掉电话。

村里人平常不认为教师有啥了不起,但凡有动脑动笔的事,首先想到的还是老师。淼淼爷爷是退伍军人,认识一些字,有些见识,但不会写信。他儿子在外面打工,染上了赌博恶习。他知道后万分恼火——我们家祖祖辈辈都是老实农民,没谁沾染过那玩意儿,想不到,到他这一辈,还出个赌徒!他下了最后通牒:如果屡教不改,继续赌博,就不要认我这个爹!

她不自然想到弋戈,这一闪念,令她揪心。但很快,第六感告诉她,一个被金钱污染了的人,不可能会有一双他那样明澈的眼睛。她相信他。

刚回宿舍,四姝风风火火地来了。

“以为你还没回呢,放假怎么耍的?”不等回答,又说开了,“这次去C 市,遇到我老公一同学。一起吃饭时,才知道他在一所小学当校长。我跟他开玩笑,请他帮我调个人。想不到,他马上应承了——他们学校刚好差老师。但他说了不算数,必须通过教育局统一考试。先笔试,再面试。笔试做题,面试讲课。你肯定没问题。要不要试试?”

正犹豫,四姝鼓动道,“这么好的机会,错过了,就没有了。”

晏如道:“好是好,我哪有钱跑调动?”

四姝责备道:“哪需要花钱?考调和一般调动不一样,重在选拔人才。不用跑关系,不用花钱。”

“我若走了,你呢?班里的娃儿呢?”

“放心!你走了,地球一样转。你管得了一时,管得了一世吗?你走了自然有人接替。你班上还有多少人?14个?一年、两年后,还剩多少?你不走,其他老师教什么?……我要去我老公那里。本来不想去,想来想去,男人身边长期没女人,天晓得会怎样?他们哪里守得住寂寞?如今离婚的,多是两地分居。我一个朋友,男的在深圳,女的在资江,以前两口子恩爱得很,每天一封信,见面一束花。前不久也离了,结婚才几年啊?哎,再好的感情,也经不起距离的考验。”

BB机又响了。

“买BB机了?你怎么舍得买?别人送的?”

晏如点头。

“哪个?弋戈?”

晏如红着脸不说话。

“哈哈!就感觉你俩不对劲。老实交代,是不是喜欢他?你从不收男人东西……”

不是我想收,而是收了没机会还。

“你那个性,收了也不会用,绝对找机会还回去。”

“……”

“还不回过去?”四姝抢过BB机,照着号码拨过去。一接通,抢先说:“喂,不要说肉麻的话啊,我是黎四姝,冷晏如的好友。知道规矩吗?要和燕子恋爱,得请我吃饭!”

对方还没回答,电话给了晏如。

打完电话,四姝盘问她这两天去哪里了,做了些什么等。

“我不清楚这是不是爱。如果轻易背叛了过去,爱上了别人。我是不是也很无耻,很卑鄙,很贪婪?……才见了两面,通了几封信,我怎么就……但他真的很特别,幽默、机智、风趣,看似随意,其实很谨慎;好像很散漫,实际很用心。跟他在一起,觉得很温暖,很舒服,很随意,很快乐。好像心脏不受控制,不自觉地,想听到他声音(他的声音很有磁性),读他的文字,看到他的脸……有心动的感觉,好像很强烈,从来没有过的。”

“你还是‘轻易’?都跟人家通了那么久的信。你半冷不热的,要是我,早就跑了……爱情到来时,根本不受意志支配,人的心不会说谎。”

谈话间,黎东阳蹦蹦跳跳地来了,额上渗出豆大的汗珠。他拽着一封信。信封脏兮兮的,邮票被人撕了,留下好些指纹印。密封的边缘已磨破,封口也被拆开过,又用胶水粘上了。粘得很潦草,边角七拱八翘的。看是经多人之手,多人阅读后,像接力一般传到了她这里。信是一个多月前的。

“谁给你的?”四姝问。

黎东阳支支吾吾,半天才说,“黎兴妈。她不让我说。”

黎东阳走后,四姝愤愤地说:“你看看,这鬼地方!连封信都收不到。我怀疑有人拆我的信,你的更不消说了。这些人就爱管闲事,爱八卦,粗俗,市侩,令人讨厌!呆久了,不俗也要变俗,不坏也要变坏。如果真爱他的话,你更应该往他靠拢。人家是博士,又长得帅,知识渊博,幽默风趣。这种绝版的男人,哪个女人不喜欢?不好好抓住,一辈子后悔。”

“有的东西,不是想抓,就能抓住。顺其自然更好。”

“都没努力过,怎么知道抓不住?何况人家这么喜欢你。”

“谁知道呢?现在喜欢,是没遇到更好的。或许,有了更好的,就不再喜欢了。”

“所以,不能给他机会啊。在遇到更好的之前,让他离不开你,让他变成瞎子——让他眼里只有你,看不到别人。”

“一个没自制力的人,就算24小时跟着,也能找到机会出轨。王熙凤把贾琏看得那么死,他还不是在她眼皮下找女人。”

“当然,婚姻仅靠管制也是不能维系的,还需情感作为纽带。王熙凤和贾琏,或许一开始就没有爱情。何况贾琏本来是贵族公子,花天酒地惯了……两人如果长期分居,感情更会变淡。”

假如一份感情需要费力去经营,努力去维系,又能持续多久呢?如果有一天,累了,倦了,不想努力了,是不是就散了?这样的感情,有何意义?

四姝的话,很现实,好像有些道理,像一瓢冷水泼在她刚热烈起来的心上。但她仍然决定去拼一拼,不只为了爱情,也想摆脱即将来袭的更大的孤独——四姝走后,她将如何独自面对?

暑假,四姝去了成都,晏如也回了家。家里没电话,只能与他通信。冷颖在街上,信一般先经她的手。她忙着挣钱,成了管家的主妇,没心情管那些情爱之事,更不想管她的闲事。只偶尔拿她打趣:这个人是不是我姐夫?

她的精力主要放到考调的事上。八月上旬,正式考试。笔试包括语文、数学,面试时还考了唱歌、画画、讲课。除了唱歌发挥差点,其余都不错,笔试和面试均为第一名。八月中旬,公示出来,只等调令了。八月底,四姝告诉她,学校人事发生变化,上面不认可考调的人。本来没抱什么希望,虽有些失望,也不特别难过。弋戈对她是否调动,仿佛不很在意。

四姝说:“现在热恋中,当然不会想太多。就算想了,也要努力压制住,不跟你说。婚姻和爱情,有很多差距。”

晏如考虑再三,决定考研。也许,这也是守护爱情的方式吧。她认同舒婷的爱情观,爱一个人,应是他“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他站在一起。她不想有一天,他俩会因为认知或层次的差异而产生裂痕,更不想让自己变得卑微而可怜。

考研是个苦力活,也是一场战争,与时间,与身体,与环境,与孤独的战争。比鸟起得早,比虫子睡得晚;睁开眼就看书,闭上眼还在想书。除了睡觉和上课,连吃饭、走路都在看书。不过,读书、学习填补了她上课之余的空虚和寂寞。

弋戈一边读博,一边参加司法考试,除了给她发短信,也很少打电话。但隔三岔五,给她寄些奶粉、大枣、脑心舒之类的东西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