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科幻小说 > 梨花缘未了 > 二十八、仪式感全文阅读

走出考场,看过的字,做过的题,化作了无数小小的铁珠子,击打着脑袋,脑子快炸了。凌乱的脚步声,考生的交谈声,自行车的铃声,汽车的喇叭声……在耳畔纷乱着。自己仿佛是一片叶,一粒尘埃,一个空气分子,在天地间做身不由己的运动。脚步太沉,她就着花台坐下,任人来人往。什么都没想,心情却很烦乱。

有个身影在眼前一晃,随即,一只手搭在她肩上。

还没抬头,对方说话了,“在想什么?”

“啥也没想。”

“骗人,明明在想我。”他低头看她,开玩笑道,“眼里进沙子了?”

她揉揉眼睛,不看他。

“我看看。”他搬过她的脸,注视她眼睛,“哟,真进沙子了。”

她触到他生动含情的眼眸,灼了一下。她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跟着心走,自然就知道了。”他给她一只口袋,口袋里装着牛奶、面包。“先填填肚子,带你去个地方。”

他旁边停着辆自行车。

“去哪里?”

“吃完再说。放心,不会把你卖了。舍不得。”他拧着她的脸。

她转忧为喜,将面包拆开,分给他一半,又将吸管塑料包装撕了,将塑料管插进牛奶盒,递给他喝。他喝完一口,递给她。他俩你一口我一口地喝着牛奶,吃着面包。吃完,他帮她把衣服帽子戴到头上,将帽绳拉拢,打了个蝴蝶结,只露出眼睛和鼻孔。他坐上车,让她坐在车后。

“不怕交警?”她担心道。

“交警快下班了。抓紧我!”飞身上车,“嗖”地飙了老远。

她搂着他的腰,不时探身往前去看他。风吹起他额前的头发,俊秀的脸庞顿生了英武之气。他扭头笑她,闪电般在她额上吻了一下。她窘得满面通红。

突然,他一个紧急刹车。她被惯性推动着前进,身子紧贴他背上。他扭头,看她含羞的脸,脸也飞红了。他急急地说:“快下车!有交警。”他指着前面路口,交待道:“你慢慢走过来,我在那个红绿灯处等你。”

她跳下车。他骑车走了。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她突生疑惑:这个男人,是我的?

红绿灯路口,两名交警拦了一对搭乘自行车的情侣,正问话。

晏如犹豫,想继续朝前走。弋戈见交警没注意,快速抱她上车。刚出发,忽听背后喊:“停下!你两个!”他没听见似的,继续往前走。

跑了一段路,他突觉不对劲,她怎么变轻了?回头一看,车后哪里有人!他四处张望,没看到她!他急忙调转车头,沿原路返回。她到哪去了?什么时候下的车?是不是被我摔下去了?他心里揪得慌,鼻子酸酸的,喉咙像堵了块铅,出不得气。终于,他看到了她。她正焦急地四处张望。他扔下车,冲过去,一把抱住她。

他半天才缓过气来,心有余悸地说:“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怎么了?”她怔住了。

他捧着她的脸,焦灼地问:“好久下的车?为啥不告诉我?”

她一脸傻相,“交警让停下,我就跳下来了,以为你知道啊。”

“以后别这样了,好不好?求你了!”他拧紧眉头,恳求道。

他俩来到城郊一条小河边。河面较窄,只一丈来宽,河流很缓。河岸有条林荫道,路不宽,来往车辆少。夜幕快要降临,天气比较寒冷,散步的人不多。一个清洁工正用长竹竿清理河面的垃圾。

还没从惊慌中舒缓过来,他眉头依然深锁,“你会骑车吗?”

“会一点。”她拍拍他的脸,“哎哟,眼里还有沙子吗?”

“嗯,还有。给我吹吹?”他抱着她的腰,撒娇道。

她掰开他眼睛,做出要吹的动作,等快接近时,转身离开。

他追上她,从背后抱住她。“我吓坏了,骑不动车了。你搭我。”

她温顺地推过车。他跳上车,坐到后面,环住她的腰。

骑了几圈,出了些微汗,身子也暖和了,烦恼也没了。天已黑尽,行人寥寥。他俩坐在一张石凳上歇息。他揽过她的肩,让她靠着他。

“我刚才吓坏了。以为把你弄丢了,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他重复刚才的话,声音低沉,“要是没有你,我该怎么活?”

她低头不语。天已黑尽,路灯在浓密的梧桐间若隐若现。

晚饭,云南过桥米线。两碗米线,摆了满满一大桌。

晏如说:“一碗米线而已,为啥摆这么多排场?得要多少洗碗工啊?”

“摆排场是为了增加仪式感。仪式感能将平凡的小事变得隆重,能激发对生活的热爱。吃饭的仪式感,能增进食欲;爱情中的仪式感,能增加情趣和浪漫。看过《小王子》吗?”他接着说,“《小王子》里说,仪式感就是使某一天与其他日子不同,使某一时刻与其他时刻不同。”

她岔开他,问:“你怎么不问我考试的事?”

“问和不问,有何不同?不管结果如何,努力了就行。”

“不问,哪来的仪式感?”她十指交叉支撑在桌上,将下颚枕在手上,“如果,我考不上怎么办?”

他也支着下巴,看着她说:“考不上又怎样?你要移民?”

“考不上,我只能回梨花村。”她舀了勺汤,撅起嘴喝。

“当然要回了,那是你工作的地方。”他放下一只手,拿起碗上的筷子,挑起一片黄瓜。

她将勺子放碗里,抬头问:“你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他重新支起下巴,笑道:“这是在求婚?”

她呛了口气,咳嗽两声。缓了缓,她说:“你逗着我好玩吗?”

他从纸盒抽出纸巾,为她擦了擦嘴角,说:“你别急,听我说。你若能来C市当然更好。若不能来,我就去资江县。等条件好时,再买辆车,咱们就能经常见面。”

她挑起米线,滑到嘴里,慢慢地咀嚼。米线吞进胃里,她才问:“你爸妈会同意?”

“他们不会干涉我的人生。”他肯定道。

她一手撑着头,低沉道:“留到大城市,才有更大的发展空间。到小县城,太憋屈你了。”

“是金子总会发光,在哪里都一样。”他猛喝一口汤。

“你不会后悔?”她拿开手,双手交叉平放在桌上。

“别去想那些还没发生也不可能发生的事。”他放下碗,伸长脖子凑近她,小声道,“想点现实的,比如,亲亲。”

她羞得抬不起头。他忽笑道:“别期待,不会马上做。”

她低头,踢他一脚。他皱眉道:“你是在勾引,知道吗?”

“吃好没有?”他像被人追赶似的,“等我会。”说完起身走到服务台,付了账。回身到她跟前,将她抱起,使她和自己平等站立。他捧起她绯红的脸,埋下头,在众目睽睽下吻她。餐厅出奇地安静。

良久,他松开手,将她衣服帽子掀起戴在头上,牵着她快速逃离了餐馆。整个过程,就像做梦,她来不及思考,来不及生气。他像从管教严厉的老师眼皮下翻墙逃出的学生,脸上露出胜利的喜悦。

“你谈了多少次恋爱?”

“等下,我数数,1、2、3……怎么办?估计一晚上都数不完,要不要跟我回家数?”

“不想跟你说话。”

“口是心非,明明很喜欢。”他低头,看着她,“是不是仪式感不够,失望了?”说完,搂她过来,霸道地吻了起来。“是你勾引我的。”

她怔怔地看着他,许久,愤愤地问:“你把我当什么?”

“爱人。”他注视着她,认真地说:“我爱你!”

“可是,我不爱你!”她冷冷地说。

“撒谎!为什么?明明很快乐,很幸福。”

“我承认,你对我很好。我一时迷惑了,动摇了,差点忘记自己是谁了。但是刚才,我突然发现,你跟我,不合适。我是个见异思迁,没有原则,善感多变的女人。所以,忘掉我吧!”说完,转身离开。走了两步,猛回头,将BB机递给他,说:“谢谢你的礼物!一直想还你,没有机会。我们还是回到从前吧,不要再联系了!”

“被判刑也要知道犯了什么罪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请你告诉我!如果爱你是一种错,我向你道歉!如果因为在不合适的地方,说了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我也向你道歉!但请不要让我死得不明不白,好吗?”他上前,抓住她手臂。

她忍痛拿掉他的手,淡然道:“你没错,错的是我。”说完,头也没回地走了。

“分手也找个好的理由,不要自作主张地替我规划人生!”他对着她背影大声说。

跑到一个没人的角落,她伤心地哭起来。

她很想,抓住他的手,躲在他温暖的臂膀下,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管,幸福地爱下去。但她做不到,她没信心让他加入她糟糕的人生。

那晚,她哪里也没去,找了家酒店,狠狠地睡了一觉。

回到梨花村,她的人生再次回到原点。没有信,没有电话,也没有可联系的人,连交心的人都没有了。一群熟悉的陌生人在她生活里走来走去,她像一个旁观者,又像一个参与者。她习惯了她们在她身边绣花,织毛衣,打麻将,家长里短,说黄段子等,做各种琐碎的事。她对周围的一切都是短视的。她走着自己的路,流着自己的泪,舔舐着自己的伤口。她仿佛与这个世界无关,这个世界也与她无关。知道成绩那天,她以为会难过,至少应该流泪。她竟出奇冷静,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依然吃得下饭,睡得着觉。早知道的结局,似乎不会太难过,正如与云帆的那段情。而对弋戈,她的期待太多。

放假,她又回到留下了云帆足迹和身影的家乡。有关他的往事,逐渐模糊,远了,淡了,亦不心痛了。而关于弋戈的,却如此明晰,仿佛就在昨天,就在眼前。弋戈的脸,弋戈的笑容,弋戈的声音……心痛得不知所痛,心痛到不能呼吸。她用头猛烈地撞墙,想变成一个智障,一个傻子。像牛牛妈一样,只知道吃喝拉撒,饿了就吃,饱了就笑,困了就睡。也许那样,她就不会想起他了。他给她的那些美好,正像出鞘的剑深深扎进她心窝。她想生一场大病,哪怕害场感冒。而她身体竟意外健康,连消化不良的小毛病都没有。

这天,小舅打电话给她,让她去C市,替他发个传真。他们一家在海南,他电话掉进了海里(他用的小舅妈的电话),联系不上其他人。她重温与他走过的街道,一起散步的小河,一起吃饭的餐馆……感觉一切都是个梦。这梦总是缠着她,揪着她,如影随形。

她忍不住,拨了他电话。接电话的是个女性,她没勇气问她是谁,和他什么关系。想好的台词也全忘了,她心慌得浑身战栗。挂了电话,怔了半天才回过神来。郁积在心中的话,无法释怀。她拨通了四姝电话。电话一接通,那边放鞭炮般吵起来:“你到哪去了?我急死了!你和弋戈怎么了?他满世界找你,到你小舅家,家里没人;去梨花村,没人知道你在哪里。我也不知道你家电话和地址。电话里,他哭了。你知道吗?他出事了,踢足球时,手臂断了,腿也受了伤,现在还在医院呢……”

她头皮发麻,心里一阵绞痛。她再次拨通了他电话。她听到了他的声音。

“喂,你是谁?”沉默了一会,他放低声音,再问,“晏如?”

她点点头,喉咙哽咽,“你怎么了?”泪如泉涌。

“你在哪里?”半晌,他才问。

“哪个医院?”只听到了医院名称,没问他是哪个科室,哪个楼,哪个病房。丢了电话,飞快跑下楼,拦了辆的士,奔向医院。

她逐层询问,终于打探到他的病房。用公用电话给他留了言,“我在走廊上等你。”她靠在墙上,心脏狂跳不已。不时有拄着拐杖或被搀扶的病人从身旁走过。她侧着身,生怕挡了人家的道。不知道他伤得怎样,能不能走。不知他回电话没有。她又不敢直接进去,不知道有谁在,方不方便,也不确信他是不是愿意见她。她忐忑地走来走去,又不敢离开,怕他找不到她。等了很久,眼看天快黑了。不时有人从病房出来,她想问问他的情况,又不敢,怕是与他相关的人。她悄悄朝房里打望,没看到他。正想离开,抬头,竟看到他站在她的不远处,他的脸苍白憔悴,失去了往日的阳光和温暖。他定定地看着她,眼里满是陌生和冷漠。她挪不动步,只望着他默默流泪。他蹒跚地朝她走来。他们默立良久,谁也不开口说话。

终于,他忍不住问:“来了多久了?”

她问:“你怎么了?”她冲上去,紧紧抱住他,眼泪泛滥起来。

他握住她冰凉的手,轻声责备道:“天这么冷,为啥不到屋里等?”

他还这么温柔体贴!眼泪再次涌了出来。

“手呢?哪去了?”见他空着的右手臂,她紧张,害怕,揪心。

他为她拭去泪,温柔地说:“不要哭!手在这里呢。”他拍拍鼓起的衣服,“打了石膏,不能穿衣服。天太冷,只能藏在内衣里。”

“腿又怎么了?”

“扭伤了。现在好了,勉强能走。”他轻轻推开她,说,“到屋里坐吧,我爸妈等会才来。”

“在外面坐会,好吗?”

他微笑着点头。她扶他坐在走廊椅子上。

“刚才哪去了,为啥不回我电话?”她扶他坐下,自己挨着坐下。

“做检查去了。”他看她一眼,说,“你瘦了。”

“结果怎样?有没有问题?”

他仿佛一夜间变了,变得沉默了。他的眼里有抹淡淡的忧伤。

“恢复得不错。”他拉拉衣角,使它盖住从内衣露出的右手。

她小心抚摸他受伤的手,心痛地说:“很痛吧?”

“比起心里的痛……还能忍受。”他皱眉,看她一眼,脸色凝重。

她试探地问:“你说过的话,收回了吗?”

“什么话?”

“爱我。”她垂下眼帘,不敢看他。

他抿紧唇,不说话。

“失效了?”她紧盯着他。

“如果我说,没有失效期。有没有用?”他转过身,面对她。

她默默注视着他,泪水爬满了脸颊。怔了半晌,她说:“没有你,我快窒息死了。”

他翕动嘴角,脸抽搐着,一滴眼泪从眼角流了下来。

她拿过他的手,问:“我收回说过的话,可以吗?”

“这次收回了,以后还说吗?”他拧着眉,恼怒道。

她摇摇头,坚定地说:“以后再不说了。”

“这种话,怎么可以轻易说?”他反握住她的手。

她搂过他脖子,吻了他。他没反应过来,愣了。

她捧着他的脸,说:“把我介绍给你父母,可以吗?”

他微微一笑,道:“怎么?主动出击了?”

“嗯。想照顾你。”她赎罪似的低下头,又抬头看着他眼睛,问,“好不好?”

他点点头,露出了笑容。

她紧盯着他眼睛,顽皮地问:“原谅了我吗?”

“没有。”他板着脸,嘴角微微笑道。

“怎么才能原谅啊?”她撅嘴道。

他指着他的脸,“这里。”

“刚才不是做了吗?”

“刚才是偷袭,不算数。这是任务!”

她象征性地在他脸上啄了一下。

“太敷衍,没诚意。重来!”他命令道。

她掰下他的头,吻着他。他左手环住她的腰。

正沉浸在和解后的喜悦中,他突然推开她,低声说:“出大事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