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谁走前面,两人有番争执。
“不是批评我没礼貌吗?你是客人,走前面吧。”
“不行,必须把你监视起来。你偷偷跑了,我被拐走了怎么办?”他撒娇的样子,让人恨不起来。
“哎呀,别酸了,弋戈小朋友。先到会元乡,在那坐摩托、三轮或面包车到文凤,再在文凤坐大巴到资江,今晚在资江住,明天再在资江坐车到C市……”想快速甩掉他,像打批发般。
“太复杂,记不住。”
“你几岁了?连这个记不住!”
“见到你就记忆休克,打死记不住!”霸道地握住她的手,“别想跑!”
她试图挣脱他,手附着了般,哪里动弹得?阳光很炽烈,天气很热,树叶快流油了。手心汗涔涔地,冒着油汗。
“你拽着我干啥?别人看着怪怪的。”
他开心得像一只偷吃了鱼的猫。
“你不是不恋爱结婚吗?在乎别人干啥?”
摩的师傅认识晏如,远远招呼,问她走不走。
弋戈不上车。
又有辆三轮,仍不走。
“不要嫌弃,有车就是万幸了,等会啥车都没有。”她警告他。
他眼睛看往别处,不表态。
除了云帆,她还没跟别的男人近距离接触过,更别说握手了。有次一男生将手搭在她肩上,她当众给他难堪,从此不跟他搭话,朋友都说她有情感洁癖症。眼前这人,只跟他见过两面,居然以如此冠冕的理由牵着她的手,抵抗情绪似乎没以前强烈。是成熟了,迟钝了,还是顺水推舟?解释不清了。
他带给她新奇感。他带着浓郁而不呆板的书卷气,直率而不晦涩,单纯而不幼稚,洒脱而不浮夸。顽皮时像纯真的孩子,沉稳时如深沉的智者。微笑时,能散发鲜花和香草的味道,像春日暖阳,温暖迷人。
“不要偷看我,我会不好意思的。”故意表现害羞,头也不回,眼睛仍不看她,嘴角露出坏坏的笑,“我不说话时,是不是特有魅力?”
她瞥他一眼,不屑地“切”了声。的确有种无以言喻的魅力。
来了辆面包车,晏如将他往车里推,人虽上了车,手却不松,硬将她也拉上了车。她想用牙咬他,用脚踢他时。他提前防范,扼杀在萌芽状态。他附她耳边道:“别这样!人家还认以为小夫妻吵架。”
“能不能放开我?手都变形了!”她柳眉倒竖,眼睛瞪成好看的三角眼。
他装着没听见,继续欣赏窗外的风景。不时碰碰她,“额,你看,那树上有个鸟窝。”“哎哟,这山真陡,山上为啥不长树呢?”“手心这么多汗,紧张吗?”
车到中途停车,她往外蹦,这边仍拽住不放。她没好气地说:“我上厕所!你也跟来?”
“我陪你。”他嬉皮笑脸地说,真跟到厕所外。一出来,又被候在外面的他抓住,像生怕与父母走丢的孩子。
“我是囚犯吗?”
“对,你是我的俘虏!”他极端无理。
就这样,她被“绑架”到县城。弋戈暗暗得意,反过来却用教育者的口吻批评,“你这傻瓜,一点防范意识没有。要是遇上坏人,不知要被拐骗多少回!”
“是谁说记不住路,要拽着我?现在又装好人!……我饿了!”
“想吃什么?”他讨好地问。
“什么贵吃什么。”
想狠宰他一回,却抵不住烤红薯、肉夹馍等小吃的诱惑,还没找到贵的食物,肚子先饱了。
“你继续走。我走不动了,想找个地方休息。”见他没停下的意思,她忍不住说。
“要我背吗?”真蹲下。蹲了好一会,身后没了声响,回头一看,人已走出好远。
找了好几家宾馆,看中的,人满了;有空位的,他又各种嫌弃。
“能不能将就点?这种小县城,条件就这样,你想住五星级的啊?”
他在她额头上轻轻一点,责备道:“你懂什么?刚才那几家,哪里适合住人?位置偏僻不说,大门都没有。我这么英俊的小伙,被人背走了怎么办?”
她白他一眼,无奈叹道:“这家伙病入膏肓了。”
离开前台去客房时,他抱怨道:“哎,巴掌大的小县城,开这么多宾馆干啥?我还指望只剩一间房呢。”被踢一脚后,无辜说,“电影小说中不是这样吗?为啥不配合剧情?”
“你可以考中戏了。”
“眼下这场景,是不是该说:‘怎么办?我现在就开始想你了?’”
半夜,晏如睡得正香,被一阵敲门声吵醒。她警觉地坐起身,半天才问:“谁?”
门外传来小心翼翼的声音,“是我。饿了没有?我买了烧烤。”
又是剧情需要?没好气地回答:“不饿,你自己吃!”
门外又说:“睡得着不?要不要喝杯酒?”
“睡得好得很!你自己喝,不要吵!”
第二天一早,他坐在大厅沙发上,把玩桌上的烟灰缸,百无聊赖。她换了鹅黄T恤,紧身浅蓝牛仔裤。他眼神深沉暧昧。
“到车站。”她目无表情。
“据说有几个好玩的地方,去看看?”
“要去你去,我回学校。”并严正警告道,“不要拽着我!”
“你怕了?”他研究她的表情,试探着问。
她横下心不理,扭头就走。没走几步,又被拽住了。她狠狠蹬他一脚,他迅速移开步子。她身子一斜,险些倒在他怀里。他看着她绯红的脸,笑了。她理理并不凌乱的鬓发,一脸尴尬。
敌不过他的死缠烂打,决心赌气不和他说话。他自个絮絮叨叨说,“其实,我只想跟你多呆一会。”“为啥不穿高跟鞋呢?女人穿高跟鞋有女人味啊!”“累不累?”“渴不渴?”“腿不疼吗?”“要我背你吗?”“昨晚是不是吃错药了?过一夜成哑巴了?”“生气了?”“你想闷死我啊?这么帅的男友,闷死了多可惜啊!你会想念我的。”只要有一点回应,哪怕是反感、责骂,也开心得不行。
希望她示弱,希望她撒娇,可她偏上钩。这招不灵,又出新招。去坐旋转木马、摩天轮、海盗船,她仍不慌张,没一点害怕表现。“女人在男人面前要柔弱点,不要装得那么强悍。累了就停下,痛了喊出来。”
“很遗憾,我既不累,也不痛,更装不来。”
“你有没有害怕的?”
“有。”
“什么?”
“你!”
“这就对了嘛,不满就要说出来。”
“敢不敢坐过山车?”
“没什么不敢的。”表面很镇定,内心怀有恐惧,没表现出来,是要故作坚强,尤其他面前。
系好安全带,心里开始紧张。当他问她害不害怕时,她强作轻松地回答“不怕”。起初还较平缓,至少人是直立的。但它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头猛然倒立,又忽地向上。身子时而沉重,时而飘忽,仿佛已不属于自己。五脏六腑被搅拌得乱七八糟,胃开始难受,想吐。耳畔满是风声,尖叫声,哭泣声。晏如再也撑不住,慌张、胆怯、畏惧全暴出来了。“要死了!让我下去!让我下去!”她像小孩一样哭起来。虽然,他想要的,就是这效果。此刻,他却后悔了。他紧紧握着她的手,不断安慰。“闭上眼睛!不怕,有我在!”像经过了几亿年的煎熬,列车终于缓缓停下,辛苦伪装的她在这一刻崩溃了。她头晕目眩,不敢睁眼,浑身瘫软,连下车的力气都没有了。她靠在他怀里,哭了个山崩地裂。哭得累了,思维渐渐复苏,害羞的情绪就上来了。他为她拭干泪。她偷眼看他,与他温柔的目光相遇。四目相对处,是温情的流淌。好像刚从鬼门关回来,他俩的距离不断拉近。
公园依湖而建,湖边绿树环绕,游客甚众,照相的,卖小吃、小玩意儿的,到处皆是。湖心缓缓划过几艘游船,船上传出欢快笑声。
“会划船吗?”问的语气带有亲近感,她一时难以适应。
晏如摇头。
“怕不怕水?”
“怕。”
他笑了,“进步不小,敢诚实面对自己了。你等着。”
他雇了一艘船,敞篷的。他递给她一只桨。“你会划吗?掉进水里不要怕,水浅,淹不死人。我参加过市游泳比赛,获得了冠军。你沉到哪里,我都能把你捞上来!”
开始配合还不错,划到湖中,他开始搞怪了,趁她不备时,故意晃一晃船,或弄得水花四溅。她也想吓吓他,故意将船身往身边一压,不想失去重心,她掉进了水里。湖水向她袭来,压着气管,呼吸急促、窒闷得慌。她奋力挣扎,湖水一口一口呛进肺里。她闭上眼,感觉不断下沉,快要沉到湖底。突然,她被托了起来,浮出了水面。救援人员赶到时,她已被人抱上了岸。立即聚了许多人,七嘴八舌。他弓着身,挡住了围观者视线。他让她枕着他,轻拍她的背,好使呛进的水吐出来。“没事,安全了。”他简短安慰。她想哭,却哭不出来,不停咳嗽。
“想哭就哭出来吧。”他温柔地说,“好些了吗?好些了我们去换衣服。”
扶她起来,走了几步。他遗憾道:“本来指望人工呼吸……”
晏如咬紧嘴唇,狠狠拧他一把。他假装生气道:你这样报答救命恩人的?古人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种程度是不是该以身相许了?”
照相馆前,他忽然问:“有没有穿古装照过相?”。
她泄气道:“不照,没心情。”
“这么美好的时刻,当然要照相留念了。”他让她坐在长椅上休息,跑去跟老板娘说了些什么,再招呼晏如过去。
换好衣服,他附她耳边道:“照完相,我喊‘一、二、三’,我俩同时往公园外跑,记住了吗?”
老板娘热情地说:“哎哟,你俩穿古装真漂亮!多照几张。”
照完相,弋戈喊“一、二、三——跑!”两人拔腿就跑。穿古装走在路上已不正常了,这一跑,更引人注目,游客纷纷停下观看。
“哎呀,好怪异哦,我们不会被当作小偷抓起来吧?”
“所以,快跑啊!在被抓到之前,把衣服还回来啊。”弋戈偷偷笑了。
“好像没人追我们啊。”她疑惑道。
“来了!莫回头!”他抓住她的手,拼命朝前跑。
一个小女孩问她妈妈,“妈妈,叔叔阿姨为什么跑啊?”
妈妈回答:“他们在拍电影。”
“听见没有?人家以为我们在拍电影。”弋戈笑道。
她信了他。他心想:单纯得可爱。
出了公园门就是一条繁华的街道。来到一家服装店,店主极热情。“两个身材这么好,穿啥都好看,多买几套嘛。一般人我还不推荐他(她)买,穿起不好看,莫把衣服作践了。”
“有没有情侣装?”他半开玩笑地问。她白他一眼,低头选衣服。
“有有,哎哟,怎么不早说。这两套,两位穿上绝对好看。”老板娘从储物箱里翻出几套衣服,“喜欢什么颜色?有黄色、粉红色、蓝色……”
“粉红。”“黄色。”两人同时说。
“听女朋友的吧?”老板娘笑着说。
“好吧。”他无奈道。
晏如换衣服时,老板娘递给她一套内衣,“你男朋友让我给你。”他从哪里买的?什么时候买的?她心里涌出莫名的感动。她真成他俘虏了。
弋戈换了衣服出来,晏如和老板娘都说好看。
他在镜子前看来看去,怀疑地问:“好看吗?”
她正经地说:“好看,超级好看!”背过身与老板娘交换了笑容。
“人长得帅,穿什么都好看。”老板娘端详道,“你俩好有夫妻相啊,是拍戏的吗?”
他立即回答:“对对。要给你签名吗?”
“要要!怪不得这么眼熟啊。”
他狡黠一笑:“签了名可以打折吗?”
“哎哟,你真会砍价啊,这样吧,我不赚了,给你八折。”
“五折,怎样?”
“五折要亏。哎呀,难得的缘分。我就亏点,给你六折,不能再少了。”
“好吧,好吧,老板娘真是豪爽人!以后还来光顾。在哪里签呢?”
老板娘找来一个记账本,他煞有介事地写上“弋戈”两字。
从店里出来,晏如憋不住笑了。“高级骗子!你这人,太可怕!”
路过一家宾馆,他问:“你要不要洗个澡?”
她点头。
开了个钟点房,服务生看他们的眼神很怪异。
“你先去洗,我在大厅等你。”凑近她耳边,开玩笑道,“或者,一起去?”
她红着脸,白他一眼,拿了房卡走了。
她头发还没干,蓬松地披在肩上,清丽飘逸,像从童话中走出来的人。他看呆了。
他给她一包炒板栗,“真美!”忽又附她耳边,暧昧道,“想吻你。”说完没事人似的走了。
她触电般愣住,呆望着他挺直的背脊,心想: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怎么总让我心烦意乱?
将照相馆衣服还回去,照片也洗出来了。
老板娘抽出一张照片,征求他们意见,“照得太漂亮了,能不能把这张照片留给我挂在橱窗上?”怕他们不同意,引诱道,“再给你们免费照几张?”
他问她,“你觉得呢?”
她不语。
“谢谢老板娘的衣服!照片我们还是带走吧?她照这么丑,头发也湿漉漉的……啧啧,不行。改天空了,打扮漂亮点来照。怎样?”
老板娘也不好勉强,“你们刚才跑什么? ”
他跟老板娘使眼色,付了钱,拿着照片走了。
他俩坐在一张椅子上。
“你刚才,是故意的吧?”她沉着脸问。
“什么?”
“故意喊我跑。”
他拿起照片,一张一张地端详,“啊,这个小伙是谁呢?怎么可以这么帅?”
“你有真话吗?”她正脸问。
“我跟你说的,每句都是真话,除了玩笑。”生气了?
“哪句是玩笑,哪句是真话?我的人生就是拿来给你开玩笑的吗?”
他讪讪地说:“怎么上升到这高度了?我的玩笑只有两个目的:第一,爱你;第二,让你开心。”
“不要总拿这些莫名其妙的话糊弄我!”她提高声音急急地说。看来真生气了。可,这是哪门子的气?
“你为啥生气?我哪里错了?”一脸无辜,眉头拧成一条绳。
“我讨厌撒谎,讨厌欺骗!”
他严肃地说:“我撒谎了,但没欺骗。刚才那种情况,如果不跑,会引来更多人围观。我怕你碰到熟人,怕你难为情。”
他的话,戳中了她的泪腺,鼻子酸酸的。
“对不起……”
他吞了吞口水,缓缓地说:“没有,是我做得不好。”
眼泪流了出来。误会一个人,总让人心痛。
“这两天,我很开心。谢谢你!”
他拭干她脸上的泪。
沉默了好一会,她轻声说:“你说得对。我很虚伪,拒绝所有的关心和爱,不愿被人爱,也不愿爱别人,总是伤害别人,也伤害自己。所以,”眼泪再次流出来。“所以……”
他堵住她的嘴。
远处,一道夕阳。它将高山、树木、楼房拍成黑白照片。他俩的影子在黑白底片上构成美丽的剪影。和解,在无言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