矣姀曾经大胆地设想过, 如果有一天, 她真的拿到了那封和离书,她会怎样面对魏知隶?她想她应该会理直气壮地从魏知隶身边离开, 然后决绝地与他下半辈子不复再相见。
现在,这一天终是到来了。
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矣姀发现,在某一个刹那里,她竟然会因魏知隶有可能会看到那封和离书而感到有些害怕,所以, 在他要看到的前一刻,她主动地吻住他并试图遮掩他的视线范围……
那封和离书,上面的名款是她设局骗他落下的名款。
魏知隶若是知道, 必定会勃然大怒
不过, 他即便是生气发怒, 又因此讨厌她怨恨她,那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因为如果是她,被人如此戏弄,想必心里也难有好感。
矣姀向来极少对魏知隶主动。
在她主动吻上魏知隶的刹那,她的脑海里的各种思绪像是被人用手抹去清空, 只剩下一片空白。
眼前是男人放大的眉眼, 他眼睫轻颤, 眸底含光。
矣姀恍然间发现魏知隶的眼睫毛居然极长极密……好看得很。
魏知隶也意外于矣姀忽然的主动,但不过是一瞬间后,男人迅速地适应过来, 开始肆无忌惮地索取自己应得的奖赏。
矣姀极少在魏知隶对她要乖乖的时候配合他,但此时此刻为了不让他看到那封和离书,她稍作回应的同时,一边把手尽量地往后伸触,试图摸到那纸和离书。但随着男人在她身上留下愈演愈烈的亲吻,矣姀的双手很快便被他抓回去扣在他的脖子处——他似乎喜欢她环着他脖子。
矣姀不安分地想要把手伸回去的时候,魏知隶直接用手扣住了她想要退缩的双手,热吻与吸吮轮番落在她清瘦的锁骨处,感觉暖痒,她忍不住想要往后退,男人却忽地掐着她的腰站起来。
身子在下滑,矣姀下意识用腿缠住缠紧魏知隶,魏知隶顿了一下,在深深地看她一眼后,他动作有些粗鲁地直接把她压倒在书桌上……
亲吻如雨,铺天盖地。
气息如云,柔软缠绵。
就在矣姀以为场面即将要失控的时候,魏知隶忽然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矣姀不明所以地看着他,魏知隶手上渐渐用力,最后把她紧紧地搂住。
因两人正处于一上一下的姿势,他半个身子的重量此刻全承在她身上,矣姀被他压得呼吸有些困难,没一会儿后便是连心腔都开始隐隐作痛。
她弱弱地道了句“疼”。
魏知隶笑了笑,很快便抱着她站起来,在自己坐回椅子上时,他置她于身前膝上,指尖捏着她的下巴看了看,然后一语不发地……又亲了下来。
想比方才狂风暴雨般的亲吻,此刻男人低头落下的暖软,耐心温存,深情克制。
矣姀心不在焉。
她想起还在她身后桌面上未被她及时收起来的和离书,如果被魏知隶发现,他会如何待她?先前她几番想要伸手去取,但她的手一直被魏知隶牢牢地攥在手心里,她每想要抽出来,魏知隶都会更用力地回握她……
矣姀心如乱麻,没留意到男人对她的亲吻正在变缓,变浅,最后……终是停了下来。
等她反应过来,她抬头往上看,正好看到魏知隶泠然的目光透过她的肩膀落在她的身后……
想来他定然是看到了那纸和离书。
矣姀这样想着,四肢僵硬,心头骤凉。
突然,她在刹那间扭转身子往后迅速地扑向那纸和离书,但男人似是早有预料,在她的指尖堪堪要碰到和离书的时候,男人凭着眼疾手快的优势已经先于她一步把那张薄薄的纸拿在手里。
矣姀想要去抢,魏知隶的手臂敏捷地往后微收,直接避开了她的抢夺。
矣姀依旧不愿意放弃,她再三去夺,直到被魏知隶按在书桌上全面压制才终于肯安静下来。
屋子里只能听到女子急急的呼吸声。
矣姀闭着眼睛调整呼吸,过了须臾,她抬眸看向魏知隶。
对方的表情很平静,眼眸很平静,他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在他的眼里她就是个静静的……摆设。
矣姀感觉她的手脚在渐渐变凉。
她尝试张了张嘴,用力,但她最终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魏知隶看了一眼纸上的“放妻书”三字,又看了看被他写着左下角的他的名字,声音极淡,似是强忍着大怒,“夫人,我想听你的解释。”
矣姀轻咬下唇,“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魏知隶发出一声冷笑,“是吗?”
矣姀点头,“是。”
“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对你不够好?”
“你对我很好。也许我以后都再也找不到一个像你对我这样好的人,但我……我就是不想留在你的身边,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
“我与你道不同不相为谋?那谁与夫人你是同道中人?”
“没有别人。”
魏知隶用冰冷的目光凝视矣姀许久,再次开口时,他的面色已经恢复如常,语调也恢复如常,极温和地道,“夫人可知,即便我签了这放妻书,这放妻书也是做不得数的。”
矣姀收紧手指,“我不相信。”
“这不是我的说法。这是事实。”
“夫妻间若要和离,放妻书必不可少,以放妻书到官府进行登记也必不可少。”魏知隶把放妻书递到矣姀面前,“这份放妻书,夫人若还是坚持要,我可以给你。”
顿了顿,他又道,“你要和离,我也可以答应你。”
矣姀本来无甚表情地在听着魏知隶说话,忽然听闻他愿意松口,她很是惊讶地看向他,“真的?”
这点难得的活泼,倒显得她很是高兴一般。
魏知隶的脸色见状又冷了好几分,“自然是真的。不过,不是现在。”
矣姀心里一个咯噔,“那是何时?”
“若夫人能在岁云山上活下来,夫人可回国都城与我和离。”
矣姀敛起脸上的情绪,面无表情地看着魏知隶。
如果她还能活下来,她根本就不会回去。因为她知道,一旦她真的回去国都城,她定是这辈子都再也跑不掉了。
魏知隶忽然抬眸看矣姀一眼,似是在瞬间里看穿了她所有的心思,他淡淡地道,“这是由律法所规定的——在哪里成亲,在哪里和离。”
矣姀脸色发白。
——
过了许久,矣姀伸手拍拍魏知隶的手背,“放开我。”
魏知隶默默地看着她,“夫人要去哪里?”
“不懂律法的我想要找个地方独自冷静冷静。”
魏知隶笑着道了句好,但没松手。
他的意思很明显,矣姀觉得有些疲惫,回想了一下过程,她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她微蹙起眉头,“你是不是在写字的时候发现了什么?”她想起他在写‘隶’字时候的犹疑。
“夫人今天下午异常的活泼,而且,很想让我亲手写下自己的名字,为此还难得的主动。”他一一列举她的破绽,模样漫不经心,意味却极深极长。
“……”
“在你我的关系中,你最想要且必须需要我亲手写下名字才可用成立的文书,只有这和离书。”
“既然你知道,你……”
矣姀戛然收止话语。
魏知隶知道但他还是选择继续,那是因为他胸有成竹此和离书做不得数。
他不过是借此顺势得到了想要的奖赏,然后……在最后轻巧地掐灭她想要与他和离的念头,还不动声色地挖了坑,想要让她自己主动回国都城去。
“夫人一定不知道,在写第三个字的时候,我写得异常艰难。”
魏知隶的指尖轻抚过矣姀的眉眼,“我想故意出错,想给夫人机会当做这一切都没有发生。我故意写得很慢,因为我一直在等夫人开口让我停下……但夫人你终是没有把那句我想听的话说出来。”
“我对夫人,很是失望。”
如今他要把一切挑明,矣姀发现自己居然极其地冷静,似是眼前发生的已在她的意料之内,“所以,你为了报复我,先故意把名字写完全,给我希望,然后又冷眼看我因怕被你发现而主动努力地取悦你,最后又是故意把一切都摊开,让我明白这不过是我竹篮打水一场空?”
“是。”魏知隶在矣姀的额头上落下点水轻吻,语气温柔,言语却让人莫名生冷,“夫人既然让我难过,那我也要让夫人尝一尝这空欢喜到底是什么样的味道,长一长记性。”
——
矣姀一语不发地去了小厨房。
途中遇到凌胥,她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然后视而不见地路过他。
她想,凌胥应该知道,这一纸和离书并不能让一对夫妻真正的和离。
但他并没有告知她。
不过魏知隶因为此事应该会对她很失望,这样……他要回去国都城的念头会不会因此变得强烈一些?
如果会,大概这也是凌胥想要达到的最终目的吧。
他没有选择告知她,似乎也情有可原。
若真的要总结经验教训,此次失败,很大原因在她。
她见识浅薄,在某些方面对某些事物的运作并不了解。
上辈子里,她虽然曾提出要与赵徽聿和离,但那时遭遇爹娘的阻拦,终是变成随口一说。她本以为,夫妻间要和离,只要一方愿意写下和离书即可,却不想,两人还需要持着和离书去官府登记,待得到官府的应允以后,这样才算真正地把关系了结。
小厨房依旧空空无人。
那一小篮子花瓣被她藏在阴凉的角落处,看起来依旧娇艳欲滴。
不知道是谁在旁边多放了一瓦罐牛乳。
——似是知道她今天一定会来小厨房下厨做桃花羹一般。
桃花羹的做法很简单。
先把牛乳煮开,然后再放入花瓣,加入蔗糖,然后……就可以盛放到小碗里了。
矣姀看着漆盘上卖相还不错的两碗桃花羹,本来有些欢喜,但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她方才和魏知隶那样似吵架非吵架的相处,欢喜被冲淡,顿时只剩下闹心。
她也不知道她与魏知隶之间的相处怎么就变成如今这样的模样……
一般的夫妻大抵会为此吵得惊天动地,但落在她与魏知隶的身上,最后却又只是冷风细雨,看似无害,但蔓出来的刺骨生寒却会久久不散。
矣姀叹了一口气。
端着桃花羹走出小厨房,她看了一眼屋子,最后选择去了院中亭台里。
方才她生气地从屋子里走出来的时候,魏知隶本要跟着她,被她狠狠瞪了一眼,他才停住了脚步。
漆盘上的两碗桃花羹,矣姀看了看,试着心怀期待地取过其中一碗,小尝一口后,她皱起眉头。
看起来做法那么简单的桃花羹,由她来做,似乎也……还是很难吃。
大概是她与小厨房没有什么缘分吧。
矣姀没在亭台里坐很久,很快便有人从亭台外走进来在她旁边站住。
矣姀把头偏向另外一侧,并不打算理睬。
魏知隶长叹一声,大手落在她的肩上轻轻一拢,转过,眉眼温柔地道,“夫人,我们不要这样好不好?”
见矣姀连个眼神都没给他,他在她旁边半蹲下来抱住她的腰,仰着头对她轻轻地道,“时间已经如此珍贵,经不起半点浪费。夫人,我们和好吧,好不好?”
矣姀终于看向魏知隶,语调却无甚起伏,“魏大人,我很想知道,你每次看到我在自作聪明时,你心里是什么样的感觉?狸奴抓田鼠?”
狸奴在抓到田鼠以后,一般会再三戏弄田鼠,直至将其折磨得奄奄一息,吓破了胆,狸奴才会将之吃下……
魏知隶在看到她自作聪明时,是不是也会像狸奴看向田鼠一般,觉得她很可笑,很自不量力?
“夫人并非自作聪明。”魏知隶抓住矣姀的手,温声道,“我比夫人年长一些,遇事自然会比夫人更有经验。”
矣姀收住手指,指甲快要刺进掌心里,“我真的很讨厌你这样对我……”
魏知隶掰开矣姀的手指,防止她弄伤自己,他抱紧她,“对不起,我知道是我自私了,但我真的……没有办法对夫人放手。”
矣姀眼睛红红,泫然欲泣,“你到底喜欢我什么?我改可以吗?”
“可以,但改了,你就不是你了。”
矣姀不说话,只直勾勾地看着魏知隶。
魏知隶淡淡地道,“夫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为之不懈努力,力促达成自己想要的结果。我喜欢夫人这一点,但这一点,只是我喜欢的夫人所拥有众多点的其中一点,夫人确定要改?还有那么多那么多的点,也能改?”
“……”
矣姀默默地收回视线。
魏知隶说的这些,她改不了,一点都改不了。
不想改,也不会改。
魏知隶在旁边坐下,看矣姀垂首丧气地吃桃花羹,她皱着眉,模样很是勉为其难。
留意到漆盘上还有另外一碗桃花羹,魏知隶微微一笑,“这一碗剩下来的桃花羹是给我的?”
“不是。”矣姀头也不抬,“我煮来自己吃的。”
“如果我想吃,夫人允不允?”
矣姀拿着调羹的手一顿,“很难吃……”
“我想试一试。”
“明知难吃也要试?”
魏知隶小心翼翼地把桃花羹端到自己的面前,然后才笑着点头,“夫人虽然很少下厨,但上次做的槐叶冷淘味道就很不错,这次的桃花羹,应该也会好喝。”
“……”
魏知隶用调羹舀起一小口,快要放到唇边时,他忽然停下朝矣姀看来,“夫人这样看着我,可是有什么要对我说?”
矣姀用调羹扰着碗里的浅粉色,表情有些不大自在,“吃了后果自负,万一闹肚子什么的,你可不许怪我……”
魏知隶轻笑,理直气壮地道,“若真的有什么问题,自然是要夫人负责的,还是要负责一辈子的那种。”
“……”
魏知隶吃下第一口桃花羹后,点了点头,“好吃。”
矣姀眼眸微微睁大,“真的?”
“真的。”
魏知隶便快把桃花羹吃完了,他对矣姀笑,“是真的好吃。”顿了顿,脸上又闪过些遗憾,道“夫人觉得难吃应该是因为夫人现在的味觉与正常人相比稍有偏差,未能品尝全味。不过不用怕,巫渺会把夫人治好的。”
矣姀愣愣地看着他手里的空碗,心里波澜四起。
魏知隶把那碗桃花羹吃完了,他……
就在此时,矣姀看到魏知隶把手里的碗放下,然后探过身子来把她抱起。
矣姀惊讶地看着他,却见他轻蹙着眉头,“这风有些过热了,我们还是回屋子里去吧,屋里比较凉快。”
“……好。”
回到屋里后,魏知隶把矣姀往美人榻上放,矣姀还没有坐稳,被他伸手轻轻一推,直接倒在了美人榻上。
矣姀陷在懵然中还回不过神来的时候,男人已经轻笑着覆上了她的身子……
是很轻柔的吻。
一点一点,犹如花瓣雨落下,轻软,还带着点暖意。
矣姀渐渐觉得眼皮有些沉重,闭上眼睛的时候,她听到魏知隶在她耳边轻喃了句什么,然后他把她往怀里拢了拢,便不再有别的动作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待身后的呼吸变得平缓舒长时,矣姀睁开眼睛。
拉开魏知隶的手,矣姀从美人榻上坐起来回身看他。
魏知隶已经睡过去了。
矣姀伸手碰了碰魏知隶的手,男人一无所察觉,连眉头都没动。
矣姀再三试探,确认魏知隶当真在短时间内醒不过后,她才彻底地松了一口气。
“夫人……”
矣姀循声看去,凌胥出现在门边。
她对他颔首,“马车准备好了?”
凌胥点头。
矣姀再看一眼榻上的人,“那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凌胥走进来,迟疑了一下后问道,“夫人,大人会昏睡多久?”
矣姀想了想,“大概需要两三天吧。我在他吃下的桃花羹里放了一整片的木槿花瓣,想来等他醒来的时候,你们已经行走来了足够长的路了。”
“多谢夫人。”
“我也是为了我自己。你赶紧带他走吧。”
“是。”
据书上记载,木槿花瓣味道香甜,无论是动物还是人,只要闻到它的味,头脑便会变得昏沉。它还具有强烈的催眠效果,人若食用这种花瓣,只需一片,用不了多久,便会晕倒在地陷入昏睡。
一般来说,使用一片花瓣,常人可昏睡两到三天然后自然清醒,体质虚弱者则需更久时间才可清醒过来。
矣姀凝看着空空的美人榻许久,心想,她与他,到底是走到了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