矣姀感觉魏知隶的视线先是在她手边的竹篮子上停了停, 然后才落在她的脸上, “夫人想要做桃花羹?”
“嗯。”
“做给我吃的?”
“拿来试手罢了,不知能不能做成。”
魏知隶笑眯眯地看着她, “我会做,要不我来做?”
“可我是为了试手又为了吃……”
“好,那等夫人想吃了我再给夫人做。”
“……好。”
从小厨房里出来的时候,凌胥拿着几封信来找魏知隶,矣姀独自回了房间,待在书桌后坐好, 她把凌胥给她的那封书信抽取出来,展开:
放妻书
盖说夫妻之缘,伉俪情深, 恩深义重。论谈共被之因, 幽怀合卺之欢。
凡为夫妻之因, 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夫妇。夫妻相对,恰似鸳鸯,双飞并膝,花颜共坐;两德之美, 恩爱极重, 二体一心。
三载结缘, 则夫妇相和;三年有怨,则来仇隙。
若结缘不合,想是前世怨家。反目生怨, 故来相对。妻则一言数口,夫则反目生嫌。似猫鼠相憎,如狼羊一处。
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以求一别,物色书之,各还本道。
愿妻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扫娥眉,巧逞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弄影庭前,美效琴瑟合韵之态。
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三年衣粮,便献柔仪。伏愿娘子,千秋万岁。
于时甘禄年五月一十六日国都城立此书
谨立
没想到放妻书竟然是这样的。
矣姀把放妻书读了又读,读至最后的“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三年衣粮,便献柔仪。伏愿娘子,千秋万岁。”时,她忍不住笑了笑,但笑容只现一瞬,便又彻底地消失了。
这放妻书上的言语虽然温柔风趣,诙谐灵动,但试问这世间上又有多少个女子在面对此书时还能笑得出来?
放妻书总是放妻书。
它的出现大多数都意味着一段无法再继续下去的感情的无可挽回。
被抛弃被背叛的弱势一方,在看到此书时,心情应是绝望的吧?
不过幸好她不是被抛弃被背叛的一方……
若魏知隶愿意毫不犹豫地在书上的谨立之上落下他的名款,矣姀觉得她应该会开心得哈哈大笑……
——
魏知隶回来的时候,矣姀正握着墨笔在画纸上玩得不亦乐乎。
她故意用锦帕把自己的眼睛蒙上,然后用墨笔在纸上一本正经地勾画。她试图要画一幅完整的画,但是因为眼睛被蒙上,很多地方都被画错了。最后的成品是意料之内的不堪入目,但矣姀也不觉得懊恼,反而觉得这样有趣得很,为此还进行了多次的尝试。
身旁传来轻笑声,矣姀在敏锐地感知到声音的那一刻停下,“魏大人?你笑什么?”
魏知隶看着那几张犹如鬼画符一般的画作,声音中带着明晰的笑意,“这几张,夫人原来想要画的是什么?”
“第一幅是河鱼,第二幅是狸奴,第三幅是桃花。”
魏知隶看着画作上乱七八糟的三团黑色,清咳一声,纠结须臾后决定捧场,“画得还不错。”
“真的?”矣姀的声音有些惊喜,“我只看了第一幅,第二幅和第三幅我都还没有看。”说完她又有些不好意思,“我发现这样画画挺有意思的,所以一时有些停不下来。”
“有意思?”魏知隶半信半疑,“不是看不见吗?”
“虽然看不见,但是呈现在脑海里的画像却好像比过去的要更好看,当然,蒙上眼睛后画出来的画也是真的丑……不过,不必遵从规矩,想怎么画就怎么画,这种感觉会让人觉得打心底里觉得高兴,而且,还会让人有点沉迷其中。”
魏知隶笑,“嗯,看来夫人已经颇有收获。”
矣姀把手下的画纸往旁边送,魏知隶接过来,发现又是一团黑漆漆的不明物。他小心地把这张墨迹未干的画纸铺在桌面上,想着等其被晾干以后再和前三幅画作叠放在一起。等他的视线再回到矣姀的身上时,矣姀已经又在新的画纸上开始了写写画画。
“夫人这回打算画什么?”
矣姀清咳一声,脖子泛起一点微红,“我,我……在写字,你没看出吗?”
“……”
蒙着眼睛写字要比蒙着眼睛画画简单多了,至少在看不见的情况下,矣姀所写的字是何字,旁人还是能够轻易地认出的。
等矣姀终于愿意摘下眼前的锦帕,第一眼看到自己写的字,她点了点头,第二眼看到自己画的几幅画……她脸上的笑容在逐渐地僵硬。笑容在一瞬间完全消失后,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那几幅画从魏知隶的手里抢了过来,然后在男人淡定的目光中用力地揉成一团……
“我画的这般丑你居然说画得不错……”矣姀伸手捂了捂自己的脸,摇头叹息,“果然,男人的话信不得。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魏知隶:“……”
矣姀忽地站起来,伸手把魏知隶按坐在座位上后,她微微一笑,“魏大人,你来试试,记得一定要画得比我画的更丑。”
魏知隶:“……”
眼睛被人蒙上,魏知隶拿着墨笔,笑得纵容万分,“夫人想要我画什么?”
“画我的样子。”
“……”
魏知隶回过神来,无奈地苦笑,“夫人可真会刁难人。”
若要画的人是她,他如何敢画得不好看?
若遵从她的意思,画丑了,她定然不高兴,可是若是画的画没有她画的丑,这估计又算是不遵从她的意愿,想必她也不会高兴……
无论他如何做,她都不高兴……
“怎么不画?”矣姀眨了眨眼睛,语气格外地无辜,“魏大人你这么聪明,一定知道应该怎么画的吧?”
被蒙住眼睛的男人笑着轻轻摇头,“为夫愚笨,不知道怎么画,还请夫人明示。”
矣姀哼哼两声,“画丑了,跪搓衣板;画得比我画的要更好看的,跪搓衣板。”
魏知隶:“……”
虽然眼睛被蒙住,但魏知隶凭据着声音,还是在伸手的时候准确地把矣姀扯入自己的怀里,“原来夫人存心让我跪搓衣板。”语气极是意味深长。
矣姀抵死不承认,“明明是魏大人你没办法应对……唔……”
矣姀被魏知隶压在书桌上亲了好一回儿,后来魏知隶松开她,矣姀发现他站在她双腿之间,他们正保持着一种奇怪的姿势时,魏知隶伸手要把她抱下书桌,矣姀拍掉他的手,一把把他推坐在座位上,然后自己才从书桌上跳下来……
魏知隶开始提笔作画。
寥寥几笔,描出一个身影以后,他很快便停下手中的笔,“夫人,我画完了。”
矣姀盯着纸上那极其敷衍的几笔笔画不说话。
“为夫已经遵从夫人的意思画丑,至于这画上夫人的面貌如何,便要由夫人自己去想了。”
“……”
矣姀久久不应声,魏知隶抿了抿唇,试探地道,“夫人生气了?”
矣姀还是不说话。
魏知隶轻叹一声,认栽一般,“好吧,我这便让王大婶把搓衣板拿来……”
矣姀:“……”
“凌……”
魏知隶还没有把名字说完,矣姀便拿袖子紧紧地捂住了他的嘴。
男人发出沉沉的笑声,矣姀立即松开了手,又有些不服气,多说了一句,“你这是小聪明……”
“夫人说的是。”
“……”
矣姀想了想,“既然画都比了,接下来我们比一比字,如何?”
魏知隶依旧是笑,“好。”
“那我们先从……最熟悉的字开始吧。”矣姀刻意刁难,“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每个字的大小都要如尾指般大小,你看如何?”
“赢了有奖赏吗?”
“……有。”
“什么奖赏?”
“我给你做桃花羹,你看如何?”
“不好。”
“……那你想要什么?”
魏知隶的手指落在自己的唇上,轻轻一点,薄唇微弯,“要乖乖,好不好?”
“……”
矣姀清咳一声,“我……我可以去跪搓衣板。”
“……”魏知隶收起笑容,“既然如此,那就不写了。”
矣姀:“……”
魏知隶伸手要撤下脸上的锦帕,矣姀连忙捂住,“好!但是……”
魏知隶的嘴角微微一抿,“夫人请说。”
“如果你输了,你今晚去东厢房睡。”
“……”
“……东厢房凌胥住着。”
“那你去西厢房。”
“西厢房堆满了杂物,无处落脚。”
“你可以去亭台。”
“亭台多蚊虫。”
“皮糙肉厚,蚊虫根本就咬不入。”
“……”
少有的这般斗嘴,在一方对答不上来以后,屋子里刹那间安静得犹如寂夜。
矣姀清咳一声,改了主意,“如果你输了,你今天晚上睡地上。”
“不好。”魏知隶想想,“如果我输了,我今晚不动你。”
矣姀被噎了一下,“你本来就不能动我!”她的月事可还没有结束。
魏知隶抿了抿唇,“今天是月事的最后一天。今天不能动,明天不能动,后天应该就可以了。”
“……”
也罢,目前这个如果对方输了的条款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要拿到魏知隶的亲笔名款。
平复一下自己过于激动的心情,矣姀悄无声息地为魏知隶换了一张纸,不动声色地道,“那你现在开始写?”
“好。”
魏知隶落笔的瞬间,矣姀的心跳骤然快得让她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她的手不得不落在心口处,微微捂住,熟料在感觉到手心下是如何的剧烈跳动时,她连手脚都开始发软……
即便蒙着眼睛,魏知隶的笔锋一直很稳,字的大小也控制得很好,说是尾指般大小便是尾指般大小……只是他写得很慢,仿佛一笔一划都极其地重要。
矣姀看他越写越慢越写越慢,到最后的“隶”字时,魏知隶只点了点然后便停住了笔。
矣姀的心也在瞬间里因他的停顿而被提到了最高处。
“夫人。”魏知隶忽然开口唤她。
矣姀应了声,竭力保持平稳的声音,“怎么了?”
“你的呼吸有些乱,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我只是……莫名觉得,和你比赛我好像有些亏。”她故意表露有些后悔的模样。
魏知隶笑容浅浅,“悔之晚矣。”
“……”
魏知隶终是慢悠悠地把最后的一个字写完。
看着和离书上他的名字落款,矣姀恍以为她在做梦。
她忍不住掐了掐自己的手心,很用力地一掐,传来的疼痛疼得她在瞬间里使劲地咬住下唇才不致于发出不必要的声音。
不是梦!
魏知隶真的在和离书上写下他的名字了!
眼见魏知隶伸手要去扯眼上的锦帕,矣姀连忙伸手想着要把桌面上的和离书收起来,但手伸过去的时候却不知道怎么的被魏知隶准确地攥住,然后魏知隶稍一用力,她便坐在了他的腿上。
魏知隶把锦帕扯开,黑眸中带着浅浅的笑,“我看看我写的字是不是比夫人的好看……”
他说完便要过来看字,矣姀慌张地直接拦下他。
魏知隶挑眉,有些意外于矣姀的举动时,却见矣姀大胆地抓住他的双手,主动地吻上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