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到了几十下之后,周钊再怎么下手轻也感觉到了疼痛,还有一种麻痒麻痒的感觉。硬着头皮打下去,到了一百下之后每碰一下都觉得有上万根针扎着似的疼,再也下不去手。
许绥宁见他停了,抿了一口茶,“怎么?累了,章青,帮他。”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周钊硬忍着疼把那二百二十下打完,左手已经肿了老高,刺痒刺痒的,偏偏不敢碰,一碰就钻心地疼。
许绥宁还是那副淡然的样子,“尺刷多少?”
“一百六。”
后来的诸样,一一罚过,最开始走的人当时还有些怨言,嫌许绥宁罚的轻,开学时说的话不过是个空架子,到底是怂了。待周钊走出来的时候,便都闭了嘴。周钊脖子后面通红,近乎发青,出来的时候头都是低着的,眼尖的人都能看见,周钊的左手摊着,肿了老高。一时间,看着的都对着身边的人比了个手势。
看似让周钊自己打,算是恩典,消了怨气,可这罚下来却也一点儿不轻,再怎么说,都是周钊自己作的,也怨不得别人。
许祭酒,狠!
常洛在这个时候则已经起身入宫了。
推开殿门的时候,里面的那个人支肘靠在案上,漫无目的地翻看着堆在上面的奏章,眼神慵懒而迷离,听见推门的声音,也不抬头,淡淡地说了声“进来”。
常洛闭上后面的殿门,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跪坐到他的案边,“在看什么?”
燕轲干脆把奏章一丢,“自打萧衍卸职之后,原先那些大小事务全得朕一人处理,他府里的人每日把奏章搬到朕这里,日日最少三炉,这垒下来,朕这平元殿都快被堆满了。”他冷冷一笑,“朕瞧着,他平日里也清闲得很,怕是把不用他办的事都给朕了,存心想要看笑话。”
常洛随意翻开一本奏折看,里面人员负责,事务规划,繁杂得很,燕轲半路插手,处理起来艰难是情理之中的事。
“反正如今也已经考完,殿试在明年三月,还早得很,我闲着也没有事情做,可以帮你瞧瞧,虽说起不了什么大作用,但毕竟多个人也快些。”
燕轲犹豫了一下,“你来帮朕,自然是好,如今下面六部那些官员,一个个帮着萧衍打哈哈,问什么都敷衍过去,老太傅年事已高,朝中诸事也不甚清楚,身子又不好,不好经常叨扰,你爹他们又不与这些事情打交道,真想问人都没个问处。只是,如今你还未入朝,就参与政事,让那些个御史知道,怕是不好。”
常洛眼睛一眨,“谁说我是来帮你参谋的,闲来无事,找你来玩儿不可吗?”
“就你能说出这话。”燕轲在她鼻尖上一点,“谁们家大小姐天天没事儿往宫里跑?”
常洛趴在那一堆奏章上,轻轻地摸着燕轲点过的地方,“没事儿,反正他们也习惯了,没人会说什么的。”
燕轲懒懒一笑,“时候不早了,和你说正事。”
常洛知道燕轲是要和她说萧衍的事情,便坐直了,正色去听。
“你可知萧衍此去是做什么的?”
“想必是非去不可的事,只是,最近似乎也没有听说朝堂发生了什么大事。”
“你可听闻,朕前日里封了个景伯。”
常洛支肘想了好一会儿,“似乎是听过,印象不深。”
燕轲探过身去,往灯盏里又加了些灯油,里面本有香料,一热了,味道更加浓郁,“不怪你不记得,本就是个小人物,世家子弟,又立了些小功,便给了爵位。”
“此人与萧衍有关?”
燕轲轻轻“嗯”了一声,“萧衍的人在芸兰县暗地里在进行些小动作,只是消息护锁得严密,也不知在做些什么,芸兰县地处各地河道交界,四通八达,民生富饶,因而当地也有诸多船帮势力,朕有些担心,便让暗卫下去多番打听,了解到此人,齐炳,也参与其中,便找他去了解情况,虽知情不多,但却知道了个大概,还供出些参与到其中的地方官员来。前几日朕暗地里派人去插手此事。”
常洛接着下面的话说:“所以那边出了变故,萧衍必定会去处理。”
燕轲往后一靠,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没错。”
常洛已经知道了他接下来的意思,萧衍离职,如今又秘密离京,燕轲随后暗地里放出消息去,这京中想要萧衍死的人,怕不是一个两个,都不必燕轲亲自动手,直接一招借刀杀人,就算失败了也落不下什么把柄。
这个计划很周全,听不出一点破绽,可进可退,无论哪一种情况都没有什么损失。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总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还有……
“怎么了?阿洛?”
常洛被这一声唤回了神,勉强地笑笑,“没事,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有些不安。你有没有想过,萧衍的暗卫布置严密,未必不知道你的打算。”
燕轲凑过去,用手展开她的眉毛,又摸摸她的头,“无妨,不必担心。”
常洛心中的不安并没有因为燕轲的安慰而消退掉,反而越来越浓,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直觉告诉她,燕轲隐瞒了她什么。
常洛从殿里出来出来时已经接近黄昏,她出来的时候站在台阶下,胸内感到无比气闷,她想起许绥宁曾经跟她说过的话,一时间,不知道多少种情绪涌上心头,深吸了一口气,她抬头看向那被宫墙围起来的天空。
春闱过后,她也要走入官场,这样的明争暗斗,她第一次切切实实地感受到,萧衍也罢,姜希明也罢,这些人混迹官场,明里暗里早已不知做了多少事,她担心自己是否能应付得来,能否如她所想帮得上燕轲。
她有些恐慌,但这种恐慌反而让她更看清眼前要走的路。
曾经小小的少年拉着她跑进大殿,站在那俯瞰天下人的阶上的时候,那种恐慌出现过在她的心里。
那个地方,没有那么高,却是那么高,以至于她都无法想象坐在这里的那个少年,看着下面各怀心思的人的时候,在想什么。
那时候她在想,如果下面有一个人,在这个少年望下去的时候,只会感到安心,是不是就可以减少一点这种恐慌,这一想,就想了很多年,一直想到了现在。
与此同时,萧衍正坐在景伯府中,神态悠然地喝着茶。
齐炳看着面前这个不速之客,不住地擦着冷汗,一个时辰之前,他刚刚收到右相秘密离京,不知所踪的消息,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个消息,门口就报有人来访,等到看见进来的人的时候,齐炳只能在心里大叫不妙。
一柱香时间过去了,萧衍坐在那里只是喝茶,一言不发。齐炳被这样的举动弄得坐立不安,又不敢轻率开口,就一直坐着等,等到后背上的汗把衣服都粘住了。
就在齐炳快要忍不住开口的时候,萧衍叹了一口气,悠悠地开口,“多日不见,公爷可还安好?”
齐炳擦擦汗,“安好,安好,劳右相挂念,自然安好。”
“可别,如今草民已不是什么右相。”
齐炳讪笑两声,“谁人不知,大人您如今不过暂不理事,您这‘草民’二字可是折煞了在下。”
“不敢,景伯为皇上办事,这话说出来让皇上听见,怕是会不高兴。”
齐炳听见这话浑身一抖,就要跪下,萧衍堪堪一扶,语气森凉,“别,景伯大礼,草民受不起,您可是皇上亲封的公爷,草民怕折寿。”
萧衍看着只是虚扶,实际上却施了力,齐炳在那里跪也跪不下,站也站不起来,双腿卡在那个位置上动弹不得,不用一会儿,脸上就扭曲成了一团,“大人!大人!是皇上,皇上他逼我这样做的!若是不做,便要了我的命啊!”
萧衍冷冷地看着他,手上的劲道一松,齐炳立马跌坐到了地上,腿不住地打战,站都站不起来。
萧衍蹲下来,和他平齐,目光就那样冷冷地钉住齐炳,“你不做,燕轲让你死,那么你知不知道出卖我的人都是什么下场。”
齐炳不敢直视他,感觉就要在这目光中被拆开刺透,萧衍笑了一声,这一声笑没有让他松了口气,反而让他全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他往后退了几步,整个人都贴在地上,鼻尖抵到冰凉的地板上,却仍旧抵消不了背后的那阵冷意。
“大人!是属下糊涂,属下再也不敢了!大人饶命啊!”
萧衍慢慢地站起来,嘴角那抹笑意仍旧未散,“属下?我从未有过这么蠢的属下。燕轲赐爵位于你,你当真以为他是在保你?他那样一个人,会觉得这样一个爵位就能保住你?你还真是傻,这件事情被燕轲知晓了没过多久,参与其中的你便给了个不清不楚的理由封了公,你猜,我为什么能这么快找到你?”
齐炳越听脸色越白,听到最后萧衍的那个问句,他心底里已经有了答案,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他抬起头来看向萧衍,颤着声开口,“是属下糊涂,属下不该一时被猪油蒙了心。”
萧衍又坐了回去,恢复了那一番闲散姿态,“知错,我便再给你一次机会,补上你犯下的过错,做得好,本相可以既往不咎。”
齐炳把头重重磕在地上,“谢大人!谢大人!大人尽管吩咐,小的愿为大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萧衍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很好,第一件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