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离早就说过,“振东啊!你现在从良了,自从娶了多多以后,你就变了,变得越来越像居家好男人,心眼儿越来越小了,全都被那个女人给挤满了能不小么?早知道找你出来玩儿定会没意思的,结了婚的男人,哎!”
方离说这番话的时候,他们两个刚结婚不久,他有事一定打电话回家,虽然那时候他还没有正式进入角色。
果然这样的事,是旁观者清。
一步一步地走到这里,他已经越来越把这女人放在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位置上。
月色清冷。
驱车到市区山顶凉亭旁。
站高望远,一旁有双双对对谈恋爱的男女,见他开车过来,换了地方,躲远一点。
恋爱的时候,是不喜欢被外人打扰的,最好,这个世界也是他们的。
这样的恋爱,应该是她喜欢的。
烟头熄灭,在雪地里踩灭。
风花雪月,早有一天会变得平淡安静。
开着车还是回到这里,他的家。
拿钥匙开门,她正蹲在地上看那箱子,见他忽然回来,错愕着,赶紧站起来,不把狼狈给他看。
“走就走,回来干什么?你不是最擅长夜不归宿吗?”她兀自说了好些话。
“你不是最擅长离家出走?怎么不走?”
她立起眼睛,“我凭什么走?”
“不走,就听我说几句话,如果我说的话让你生气,我让你扇巴掌。”他平静说道,并拿起她的手放于唇边吻了一下。
她迅速抽回手去。
“行吗?”他又问。
“说就说,别动手动脚的。”
他似乎从来不用打草稿,或者刚才出去跑了一圈儿已经腹稿打好了。
他说:“我和郝佳的事,我已经对你讲过一次,那房子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听来的,我不否认,我帮过她不少忙,有些事我不说,不是因为我心里有鬼,而是觉得没有必要,已经过去的事,我不想总拿出来说。今天我们的见面就是偶然,不管她怎么想,你都没必要放心上,我不会离开你,结婚那天,在牧师面前发过的誓我没想要改。”
她回视他,忽然就想起了一系列原本已经模糊掉的场景。
在公司电梯里,他担忧地扶着郝佳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在公司楼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从车子里追出来。
她被病人家属找麻烦,他为了她和人打架。
他过生日那天,他们两个璧人一对站在一起,那副场景,如同一个已经成型了的画,改不掉,涂不掉。
太多了,太多了,要是细数起来,太多了。
女人,果然都是会嫉妒的动物,实在太可怕了。
他忽然放开她,从柜子里翻出来一张画,一张已经应该在垃圾堆里发霉的东西,好端端在他手里。
“这是送我的生日礼物吧?从那时候开始,你就一直默默和我作对,其实那天我和她见面,不是约会,不是叙旧,是给我妈取东西,你还想知道什么?”
她看着那画,心里更窘,早早就把心给人家了,还为人家画了一幅画,“为什么不扔了?捡回来做什么?”她问道。
“既然是给我准备的,就是我的,扔与不扔是我的事。”
“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解释,为什么不早说?”
他注视着她,说:“因为你不会在乎,当时你的心不在我这儿。”
“你的心也不在我这儿。”
他看着她并未否认。
她眼神低下去,转过身去。
“你一向如此,你有你的判断,你有你的想法,你认为没必要解释的就从来不说,你认为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你认定了我做你老婆,那么我就是你老婆,即使你的心不在我这儿,你想来就来,你想走就走,包括我,也是可以被你支配的,我的事业,我更是自以为是了,多亏了你的帮忙,我才能在这个圈子里有一席之地,作为你的妻子,我实在是高攀了。”她苦笑道。
“多多,我从没觉得我与你不同,我帮你,保护你,是因为你是我老婆,这是本能,丈夫关心老婆,这难道不对?遇见你之前,我从没想过要结婚……”
她打断道,“你说的对,我的身份就是你的老婆,我是在合适的时间出现的合适的人,哪怕是骗我,只要是你想的,没什么不能做到的,包括我们之间的每一次争吵,你有十足把握,我绝不会逃出你的手掌心,你的筹码不过是因为你知道我爱你,这是我们之间最不公平的地方,从一开始你就算准了这一点,这个傻女人早晚会爱上你,死心塌地离不开你!你算的都对了!都对了!”
他把她转过来,“多多,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心里有你,你和别的女人不一样。”
她忽然摇头,退出去好几步。
“不够不够!我无法忍受你心里永远为另一个女人留一个位置,就像那栋房子,你永远空着,那是你的底限,那是你和她之间的空间,你别这么看着我,你对我,从来都是不明不白的,我却傻乎乎的,一次又一次地退让,为你的事业妥协配合,我的人生早就被你打乱了,凭什么你给我的是一片狼藉,你自己却还好端端地站在我面前,你的世界,不让我走进去,又不让我走出来,全世界的女人都应该喜欢你爱你,为你死心塌地,全世界的女人都应该因为你一时的宠幸而高兴地不分东南西北!我很明确地告诉你,我不要!”
“你不要什么?不要我?不要这个家?”与他近在咫尺,他的问话都显得尤其有压迫感。
“如果有必要的话。”这是她第一次拿他们的婚姻说事。
“什么叫有必要?”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还会坚持多久?我还会忍多久?我不知道我们之间还会不会吵架,会不会吵得有一天你厌倦了。”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放弃我?放弃这个家?陆千凝,我们结婚以来,这么久的时间,在你眼里,我是个什么人?我就是再坏,我给你的爱,你就一点都不想要吗?”
她望着他,说不出话来。她的情绪今晚的确略有偏执,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早前积累的不甘伤心全都来了。
他双手握着她单薄肩膀,似乎在等她一个态度,一个回答。
“我的融资,我的上市,我被跟拍,我和你一起回老家去,全都是我在做戏,最近一次过年前,在篮球场,也是我在做戏,并且你很好地配合了我,你是不是一直在这么想?我对你好,全都是假的?你一定要把我想成这样?你的利用价值真有那么大吗?你认为一个男人对女人的兴趣会维持这么久吗?”
“我不知道!”她走进死胡同,找不到答案,“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告诉你,我对你好,是因为我在乎你,喜欢你!你想半途而废,放弃我,放弃这个家,绝对不行!”
他忽然吻过来,这个吻纠缠许久,直到她挣扎得精疲力尽。
他放开她,她嘴唇红着,眼睛红着,脸也红着。
他们之间的亲密接触,总能透露她最忠实的那部分,她从身体到心理对他的爱已经变成本能,无法拒绝了。
她忽然扇他一巴掌,“你这个臭流氓,你总是这样,你总是这样解决问题,你只会欺负我!”她急的跳脚,她没办法,她总是拿不出一个拒绝他的姿态。
他摸摸嘴角,看着她,久久地看着,似乎眼睛也有些酸了,甚至红了。
“我是流氓,我是混蛋,我是寡情冷漠的人,可是多多,为你,为这个家,我做到的不比你少,放弃,想都别想,我不会同意。”
“你又在威胁我!乔振东你一向这么霸道不讲道理,你对我的专制已经成习惯了,就凭这一点,我就可以控诉你,你无情,你自私。”
“我无情我自私,我只守着你这一个女人,为了你用手段用计策我干的出来,跟你天荒地老真比不过爱情的承诺吗?”
“振东,我要的从来不是承诺,我不想要,不想讨。”
爱情的承诺?
爱情已经早就退出他的视线之内。
他看不见爱情了,他也没有爱情了。
他已经在最好的年华,将爱情给了别人,给她的只有感情,责任,又哪里有什么爱情的承诺!何况她要的并非是承诺。
她已经无力再去与他进行这样的争辩,与历史抗争,是愚蠢的。
今天,她流了特别多的眼泪,她知道她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丑极了,尤其是在他眼里。
被他吻痛了,她疲惫极了,“振东,没有人会讨厌爱情,我也一样,我们的恋爱谈到现在,不知道是到了什么阶段,总之我累了,我很累了,你放心我再也不会离家出走,那堆东西……”她指着门口的箱子,“你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我不会再帮你管理,我也自认管理不了,我会嫉妒,会吃醋,会受不了,看在我心胸狭窄的份儿上,别再对我提起你们的旧事,我很累,想休息。”
她与他错身而过,进了房间,落了锁。
一门之隔,陆千凝靠在门上,闭了眼睛,迫使自己深呼吸好几次,努力平复心情,把乱糟糟的脑袋扎到床上,努力睡觉。
话都说了出去,呼吸顺畅了,心,似乎也落地了。
夜里,不知几点,睡梦里的她,翻了个身,摸到身旁温暖,习惯性靠过来,跟他讨要拥抱,“抱我……”
他把她抱进怀中,在她额头轻轻吻了一下。
不论他们吵得多么厉害,总会在这样一个安静的夜晚,靠近最近的温暖,彼此同是。
拥有彼此,已成习惯,他们之间,对彼此最忠诚的,也许是肉体和理智外的灵魂。
第二日,两人的争执并未有一个合适的机会延续。
筱安打来电话,哭着说大哥刚刚冲到马路上要撞个清醒回来,他以为撞那一下,可能会重拾记忆。
得到这个消息,是乔振东告诉她的。
她今天眼睛肿得像核桃,请了一天假,却又与他一同出现在医院里。
她来不及在这个时候将自己划到一个外人的范畴里,她是真心在担忧着大哥和筱安。
即使,她在那一番激烈争论之后,仍然能够为乔家做些什么,似乎已经成了她的本能。
她和乔振东拎着许多东西给大哥大嫂送去,路上,她没说什么话,似乎经过昨晚那一夜,她真的累了。
早上醒来,她发现自己躺在他的臂弯,他没有动,不知道是醒着还是睡着,她没有去看,避免着与他对视的尴尬。
她轻轻起床,就像她并不在意他的注视一样。
洗漱,做早餐,洗衣服,和往日一样,只有那双核桃眼在证明昨晚的确大吵了一架。
经过一夜沉眠,胸口没那么闷了。
打开窗户,外头是工业城市少有的明朗天空。
冷空气从窗户进来,新鲜。
她深呼吸一口气。
他从卧室里出来,穿好衣服,对她说:“我帮你请假了,你在家里休息,我走了,把门锁好。”
她没说话。
他回头看她一眼,她还是没反应。
那箱子已经不在了,不知道被他弄到哪里去了。
她没找,他走后,她就在屋子里做家务,直到接到他的电话。
医院里一股药水儿味,每逢来这里,见到筱安和大哥,总觉得花骨
朵在垃圾堆里也能开得鲜艳。
筱安眼睛红红的,一定哭过。
大哥躺在床上,睡着了。
医院里还有其他来往人群,有警察有医生,事情刚刚平复不久,筱安的情绪还没有完全平静。
振东对她安慰一会儿,筱安点着头,说自己没事。
对家人,他给出的耐心是超乎想象的。
并未想在这个时候与他吵嘴,可话到嘴边还是变味儿了。
见到大哥已经稳定下来,没留太久,他们就走了。
经过昨晚的争执,她体力耗尽,乔振东却还日程慢慢,有事要忙,她不想留在这里反倒给人添麻烦,便自己回家去了。
乔振东又与李政私下会面,特别避开了媒体。
李政的态度明显比之前放松许多,也许结局已定,僵持无益,聪明的他,应该早就认识到了这一点。
见面过后,乔振东又与小张说明,临时召开股东大会。
会后,乔振东又约了方离出来。
同时,陆千凝给高翔打了电话,询问那日乔振东与他见面的事情。
高翔电话里竟那般云淡风轻,说他们之间谈了许多公事,也谈到了她,说他们过去是高中同学,又说作为她的甲方,还要多多照顾等等这样的话。
千凝听了皱起眉头,他原来又在使诈。
他心里什么都清楚。
在屋里踱了几个来回,抓了钥匙出门去。
去往飞云酒吧的路上,正好路过摩天轮。
路途过了大半,方离已经在等。
想想开车到飞云时间有些久,方离又回了一通电话说换个地方,让他少走些路。
他放慢车速,其实应该掉头,可还是往前开,结果迎头遇上了方离的车。
方离看见他闪了车灯,窗户降下来,“不是告诉你换地方吗?怎么还往前开?”
他没说话,打个手势,前面掉了头跟在方离车后。
到一处停车场,他先把车停了,坐进方离车里。
方离纳闷道,“怎么了?你找我喝酒一般没什么好事儿?”
“开车!”
“哪儿去啊?”
“随便!”
方离瞧瞧他,挑了眉毛,由着他去,有时候男人也有那么几天。
半路,他电话响,方离也看见来电显示,是陆千凝。
响了一会儿他才接,但却一个字没说,好像那头先挂断了。
“怎么了?吵架了?”方离问。
“去摩天轮。”
“你们俩有约会?”
约会,她曾经把这叫做永远不会去赴的约会。
他也想知道,她这次要干什么!
冬日就要过去,晚上依旧很冷。
摩天轮在夜空下闪着迷幻色彩,美丽浪漫,可她却浑身哆嗦,没有欣赏的心情。
旁边有大人领着孩子游玩,她看看手表,时间还早。
昨天才下了雪,街边的雪还新鲜,尚未融化。
有小孩子互相扔雪球,玩得热闹。
也许是知晓前路漫漫,只有终点,不太可能再有浪漫,总觉得与他在一起的每一个场景都值得回忆,失恋之前,这些过往往往变得尤其清晰,他们两个也曾经在雪地里扔雪球。
想得出神,前方迎面而来的雪球没能躲过去,落在她头上,散在眼底。
孩子家长赶忙道歉,得到原谅训斥孩子不要在这里玩闹,领着孩子走远了。
再往前走,距离摩天轮的灯光又近了一步,可那光却刺了她的眼,再睁不开。
方离的车就快开到地方,差点与前头一辆货车追尾。
方离超车过去,与那司机比划了一个手势,冲到前面,挡了人家的路。
乔振东不是个胆小的人,这会儿却心有余悸,似乎还猛跳不停,捂了下心脏的位置,方离担忧道,“哟!游戏人生的人也开始惜命了?”
他却没心思玩笑,“加速!”
“还加?我胆儿没你那么大!不是我说,你们怎么了?气氛不对呀!”
他没说话,却还是有些心慌。
不过五分钟,他和方离终于到了摩天轮。却见广场上有一群人围着,同时,他的电话响了。
他接起来,那头却是声音吵闹,有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问他是不是陆千凝的丈夫。
“对,我就是。”
这回,才听那头熟悉的声音传过来,“振东,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冬日的夜晚,不知头顶星空是否还有星星,不知他穿的是哪件衣服,不知他穿的哪双鞋子,不知他跑过来时脸上是什么表情,今天早上她应该回头看他一眼的,她应该认真记下来他的样子,他的神情。
眼前有微弱光亮,她闻到他身上的味道,伸出手去乱摸。
“振东,是你吗?”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是我多多,能看见我么?”
她哭着摇头,“看不见,只有一点光。”
她浑身颤抖,紧握着他,再不撒手,方离也皱了眉头,问她什么她都不回答,只说:“振东,我害怕!我看不见你了,我看不见你了……”
从刚才开始,陆千凝忽然视力模糊,然后就看不见了。
不知前后左右该怎么走,她一瞬间变成一个瞎子。
广场上玩闹人群中,有人留意到,默默走开,也有好心人驻足观看询问,一个两个三四个聚到一起,人群围了过来。
此时,周围围观人群乱哄哄一团,有人建议赶紧去医院,眼睛的事,可别耽误了。
方离开车,忽略了红绿灯,一路狂奔。
同时,乔振东已打过电话调动了在省城眼科医院认识的相关负责人。
车子飞驰在马路上,方离眉头锁着,后视镜里一直关注着陆千凝的动态。
她趴在乔振东怀里,紧紧拽着他的手,声音哆哆嗦嗦,“怎么办?振东,我是不是看不见你了……振东……”
“别说傻话,你会没事,相信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