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凝下班就先走了,坐公车里回忆他们之间的点滴。
有句话说,好了伤疤忘了疼。她似乎总也没能学会这个道理,一直在以身试险。
去澳门的时候,她对自己明明就说过,把自己的心揣好,别动不动就拿出来往外给。她明明就想过,不管他对她有心无心,她都要保护好自己,别再一头扎进去,不知死活瞎扑腾。她明明就想好的,她不需要他给的真心多少,她不需要花费精力去分辨他做事的动机,她只要安心做他的太太就可以,这么简单的要求和底限,竟然这么难以守住,没人来威胁你逼迫你,还是你自己动了心,揣不住了。
告诉自己,别再把这事儿放心上,即使是被他利用过,即使他那日温暖由衷的笑容有一半是假的,即使他说要刷新她的记忆是为了让她高兴,即使这让她高兴的原因可能跟他本人没关系,她也享受到了不是么?
不知不觉又掉了眼泪。
扭头望着窗外街景,电话响了,她平复情绪与他简短对话之后,就去珠珠家里。
没想到他这么快找来。
外头的风有点凉,她的头发被风吹乱,用一双带着淡漠的眼睛看着他。
她似乎是笑了一下,轻声说道,“我都差点忘了,你是个商人。”
他立在她跟前,看着她,表情很严肃,甚至有苍凉。
他的嘴角挂着的,难道是苦笑,难道是嘲笑或者是默认的微笑……
千凝不再瞧他,她怕她会臆想出各种各样的他来,却不知道哪一个才是他。
他依旧绅士体贴,扶着她肩膀,“外头凉,先进去再说。”
她忽然敏感起来,拒绝他的帮助,避开他的触碰,自己低头坐进车子里,安全带也没给他机会系好,她都一个人完成了,然后,她端坐车里,眼睛定定看着前方。
他站在外头,手指握着车门因有些用力,指节泛白,落到实处,关门,还是轻轻一下。
他在她跟前走过,绕过车头,她的眼泪无声滑落,没人瞧见。
他坐进来,她的脑袋已经扭向车窗,不发一语。
他说她是个商人,是,他都差点忘了,他还有这个身份,他应该是卑鄙无耻的,他应该是会耍各种手段的。
车子一下开出去,她身体向后仰过去,在这快速略过的街景前,闭上眼睛。
车里闷得慌,他把领带解开松松挂在脖子上,到十字路口,他却一个急转,开往另一个方向,而这一切他身边的人似乎都感应不到,兀自坐着。
说那话干什么?他就是个商人,你不是早就知道,怎么见了面,还是要自讨没趣,自作多情呢!
“振东,我中标了,连中两个。”她对着窗外说。
好像他们刚刚才讨论过今天午饭很难吃,今天的天气有点闷,有雨怎么还不下。
“认识我这么久,你认为我是个什么样的人,除了奸商流氓以外。”
她顿了会儿,答,“女人喜欢你的地方,你知道是哪里么?因为你让人看不透,因为你给的距离感,反倒让人想亲近,想看看你那双眼睛什么时候会因为什么事情什么人而愤怒,女人对你的喜欢,有时候竟是因为,你对她们的不喜欢,很可笑吧!你的这个问题我答不好,我不了解你振东。”
他瞧她一眼,“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很好。”
他的真心抛出去,中途被她扔了回来,顺带着飞了一只镖插在他胸口。
付出和经营,是这么让人难以发现的一件事,有什么能拿来衡量他们?
他又加速,车子飞快开往哪里,她不知道。
乔振东今天很累,实际上,他这些日子每天都很累,白天刚开过股东大会,接受媒体访问,又应付了几个政府部门的官员,晚上才得了空。
刚从战场回来,盔甲还没来得及脱掉,儿女情长,小情小爱就袭来了。
那两日与她缠绵的闲情这会儿很难再找回。
他有时候也对自己说,他可能真是个寡情的人。
可这并不与他想要她,想留住她,想照顾她的想法发生冲突,他愿意妥协,不管是物质还是什么,只要他有的,他愿意给。
他想要的,也就这么一个难搞的女人。
他点根烟来抽,车窗降下来一点。
她依旧脑袋扭向车窗那边。
待她发现停车的时候,见外头有一个酒吧,牌子亮着“飞云”两个字。
侍者见着他,亲切里带着敬畏,亲自为他泊好车。
他却没有带她进去,和她一起沿着高速路往前走。
这里荒凉得很,两头都是野地,大道倒是宽敞平整。
偶尔有几辆车从身旁呼啸而过,车速很快。
之后,便是安静。
只余两个人的脚步声。
他走在她身旁,忽然握住她的胳膊,迫使她停下来。
她说:“这里没有记者,没有跟拍的,你想在这里对我说什么?”
他走到她面前去,路灯暗淡,他的脸不是特别清楚,只有一半露在光明中,一半掩在黑暗里。
他的眼睛锐利,晶亮,看着她,不知投射到他心里去的她的影子有多少。
“就说说你,说说我,说说这个赔本的买卖。”
她忽然抬眼,挑挑眉毛,“说吧!”
她绕过他,径直往前走。
他对着她的背影说:“立群的确是在准备融资上市,小张和我提过这件事,我没有反对,我默许了。那两天的事,的确对融资有好处。”
“你也应该很快就要向媒体公开我们的婚姻了,是不是?”
“是。”
“原来如此,这一切都是你安排好的,你做得很好,你为企业形象的树立起到了相当大的作用,庆幸,这里头也有我的功劳,现在,你应该对我说接下来怎么应付媒体,你应该知会我什么时候该怎么配合你。”
胳膊忽然被他拉住,被他转了身。
他冷着脸,面部线条尤其冷硬。
“我说的难道不对吗?”
只见她眼眶红红,压着随时要哽咽的声音说:“那两天我很开心,你要我把你放进回忆里,你要刷新我的记忆……”
她哽咽了,再度艰难地说:“我住过的地方,一个人走过的地方,你都陪我去过了,我记下来了。”
“我还记得你那天对我笑,你从来没有对我那样笑过,我都记下来了,谢谢你啊老公。”
他忽然抬起她的下巴,“多多,你看着我,我在你眼里,就是一个奸商,一个流氓,只会做买卖的人吗?如果这是一桩买卖,我这个奸商为什么要做个赔本的?我花钱,花心血,得到的是你的怀疑。”
“那你告诉我,刚刚还在和我谈融资上市的人,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人,和我计较投入成本的人,一直游戏人生的你,是我的丈夫还是立群CEO乔振东?”
“多多,你告诉我,我活生生站在你面前,你告诉我!你看不见吗?你一直觉得我是在跟你做游戏?这一切全都因为有趣?”
“难道不是吗?从开始到现在,从开始和你结婚……我承认,这件事我也有责任,我有很大责任!”
她一抬眼,眼泪流下来,“一开始你就骗了我,你让我怎么相信你,我连你是什么样的人我都不了解,我连你什么时候是真的开心不开心我都不知道,我的感觉一向有错,我的男朋友有了别的女人我都不知道,我还傻乎乎的以为事情不会这样,他是爱我的,现在,你对我好,你为我做的那一切,我又以为是真的,全都是真的,可是,我刚才听见了什么?是因为公司要融资要上市,你需要形象,风投公司需要了解我们的婚姻状况,你……你活生生站在我面前,我就是不了解你,我从来没有看透你,倒是我,我就像个傻瓜,只要是你说的,我都愿意相信。”
她的理智终于崩塌,她勉强挂在脸上的变成了哭泣。
第一次遇见这样的女人,第一次遭遇这样的情感,第一次真正面对自己反复躁动的情绪,第一次,像这样,为一个女人心疼了。
走过8年,乔振东从未在女人身上花费太多精力和心血。当年对待郝佳也没有像如今这般,想着呵护,想着手段,想着与她拉扯游戏。
如果说郝佳是他唯一计算失误的一个偏差,那么千凝,就是天上掉下来的一个莫名其妙的缘分,专门给他准备的,却从来没和他打过招呼。
当时决定结婚,多半有其他成分在里头,走到现如今,回头再想,竟觉那么幼稚可笑。
这桩婚姻,这份缘分,这份情感,已经在双方过度的放松警惕之时,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了。
这突如其来又顺理成章的状况,对双方而言都是措手不及的。
“其实,我没什么可难受的,你有你的立场,你有你的原则,你有你的理由,就像你说的,你这个人代表着企业logo,你的言行你的婚姻都不再单纯是你自己的,在这样的情况下,你还是让我感到开心了,怎么说,我都是要感谢你的,我能嫁给你,已经是人人都羡慕的福分了,我知道,我都知道,好了,我们回家吧!”
她抹掉眼泪,又要逃走。
乔振东被她吼得心凉半截儿,“陆千凝,你好好看看我,我乔振东在你眼里就只会做这样的事吗?”
“那你就告诉我,只要你说,我就信,我请你告诉我,你对我好,你对我笑,那些,都是假的吗?有没有一点是真的?”
乔振东叉起腰来,仰头望天,呼了一口气,“为什么不愿意相信你用眼睛看见的东西,为什么不愿意相信你真正感受到的东西,有的买卖,如果我不愿意,我可以不做,赔本的我更不会做,可我在你身上下注,在我们的家庭上面下注,你都看不见吗?只要你要的,我有的,我都可以给你,你都看不见吗?我这个‘骗子’这么用心,你都看不见?”
她望着他,眼泪纵横。
他用手帮她擦去,“我这辈子认定你,就是你,我对你好,为你做事,是我自愿,还有什么?我还要用什么来证明,我这个混蛋愿意和你绑定一辈子?我除了钱,我爸妈,就只有我自己了,我拿这些能不能证明,在我为公司谋利的时候,我对你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是真的。我还要用什么证明,在和你说这些话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很失败,我还要用什么证明,你的信任对我来说,其实非常重要,多多,你说,我对你,是真的还是假的?你的心,难道感觉不到么?”
其实,只要他说她就愿意去信。
她要的,从来就只有那些而已。
她无力站着,望着他的眼睛蓄满泪水,“我最讨厌被骗,我最讨厌明明知道还要装作不知道,我最讨厌,明明很生气可还要装作什么事都没有,我在你面前,已经做够了,我怨你,我讨厌你,可你……可你这样说,我竟然相信你……”
他握起她的手,“那,你愿意原谅我吗?原谅我的狡猾和自私,还要请你接受一个奸商乔振东,他可能很坏,他很有手段,他做事从来只想利益,他满肚子心眼,买脑袋点子,还有白花花的银子,可他脑袋里还有你,想用尽手段留住你,他想请你原谅,你愿意吗?”
千凝被他这一席话撩得心头好重,他对她敞开大门了,她犹豫着,脚丫子已经迈进去了,回头瞧她自己,还愣着干什么?
她点点头。
乔振东至今再也没能忘记她这天的眼泪。
她哭着,对他说,只要他说,她就信。
像她这般傻的女孩儿,这世上可能再也没有。
他将把抱过来,她身体颤抖,无声哭泣。
“对不起多多,是我的错,对不起。”
“如果你真觉得对不起我,可以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可以。”
“我还没说呢!”
“说,我一定答应。”
“我们,重头开始,真正地重头开始。”
“好。”
他答得很痛快,为何不好,他愿意和她重头再来。
对错,多少,真假,再不要想了。
千凝,你能不能豁出去一次,再有一次,就信他一次,谁叫你这么爱他。哪怕最后灰飞烟灭,谁叫你这么爱他。
原本可能的厉声质问,这会儿已经被她的情潮淹没。
原本的怨怒之火,被他的回答轻而易举浇灭。
陆千凝,谁叫你这么爱他。
乔振东没哄过女人,她是头一个。
只要是她想的,能让她开心的,他愿意去妥协,去尝试。
抬起她的脸来,看见她一双眼睛,淡漠不再,是对他的浓浓眷恋,她的开关她的门,开启了。
他捧起她的脸,“陆千凝,谈恋爱的人是不是都是瞎子?你不如也瞎一次,我领路,行么?”
她点点头,“行。”
“那我们就谈一场,行么?”
“谈什么?”
“恋爱。”
恋爱,遥远又美丽的词。
她找不到理由拒绝,“我这样的女孩儿你不会追吧?”
“不用追了,你已经嫁给我了,你是不是怕把我吓跑,不用怕,你试试。”
“要是跑了呢?”
“我不会跑,我让你先跑。”
“空口无凭,你就看我傻,所以总能被你骗过去,又总能被你轻松哄过去。”
“那你就再给我一次机会,信我一次,反过来,我要是追紧了,吓着你了,你可别跑。”
“你试试。”
秦青下班从大厦出来,远远见着街边停了一辆车,她头也没抬,和同事道别,径直向公车站走去。
等了一会儿,那车停过来,降下车窗。
“青青,回家吗?我送你。”
“哦,李总,好久不见,不用麻烦,我可以坐空车,马上就来了。”
说着,就来了一辆。
李政从镜子里看见,下车过来,挡住她的去路,“青青,只想和你说几句话。”
“李总,我们还有什么可说的吗?”
“我不是想骚扰你青青,今天和你表姐没关系,只是我和你说说话。”
秦青垂了眼眸,“那好吧。”
李政把她送到家楼下,车灯灭了。
“谢谢李总,我要回去了。”
“等一下。”
秦青收回手来,僵了一会儿,随后靠坐椅子上,“说什么?”
“早想和你正式道歉,秦青,对不起,之前的事,都是我的错,你这么好的女孩儿,如果那天你和刘总……我不会原谅我自己。”他手在方向盘上拍了下。
秦青目视前方,眼眸闪了几下,“就是真有什么事儿,也和你没关系,我不会怪你的,那是我自己的选择。”
“青青,你还小,你还有前途,还有更多选择,以后别再去夜店那种地方,也别再认识我这样的人,很快,你就会把这一切都忘了。”
秦青咧开一个笑容,“那是当然,谁会一直在一棵树上吊死?这下,你也别想再见我表姐了是吗?这么想,我心里还会舒服些,再见。”
秦青开门下车,很快跑上楼去。
李政在车里坐着,没多久,也开车离开。
连着好几日,李政再没出现。
冬天就要来临,秦青与同事去谈客户,喝了些酒,从饭店出来,却见许久不见的李政正在门口抽烟。
她本想当做没看见,可看他身影孤独,她还是去打了招呼,“李总?”
李政回头,下巴上有胡茬,酒气熏天。
秦青皱眉头,“怎么搞成这样?”
“这么巧,你也在。”他说。
他一张嘴酒气更重。
“你怎么喝成这样?”
“陪人喝酒,透透气,你干吗来了?又谈客户吗?”
“是,跟你一样,可没你敬业,我没你能喝。”
他笑了,扔了烟头,又对着冷空气吹一口气。
这时候秦青同事都已经离开,秦青还没走,她问李政,“你开车来的?有人和你一起吗?”
“有,我让他们走了。”
“那不就等于没有!你不能开车了,我帮你叫车。”
秦青跑去叫车,李政看她背影,迷迷糊糊,苦笑一下。
李政家里住开发区,打车过去花了不少钱。
秦青看他步子不稳,上来扶他,他的重量随后都跟了过来,压在她肩膀上。
“青青,你是不是特别恨我?”
“我恨你,恨死你了,可又能怎样?你很重啊!”
他手臂搭她肩膀上,差点把秦青压倒。
好在她一手扶住墙面,撑住了他的重量。
他却更压过来,把她压在墙面上。
秦青一时脑热,心跳加速。
“李总,你很重,你快起来。”
说话间,他越贴越近,嘴唇已经贴在她嘴角。
“我是个坏人,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秦青推他一把,“你不是才叫我忘了你,你把我当什么?”
“对啊!我把你当什么!走吧你!别理我!”
秦青看他站都站不稳的背影,扶了他一把,“哎呀!你家几楼,我送你上去。”
跌跌撞撞总算送他到家门口,从他兜里翻出钥匙开门进去,没等开灯,就被人从后头推进去,拥在墙角。
他的亲吻铺天盖地袭来。
“你干什么李政?放开我!”
他不言语,急切吻她,双手把她衣服剥掉。
秦青被他捏得浑身无力,推拒逐渐变成迎合。
两个人倒在床上,她两手被他压住,疯狂折腾。
秦青脑袋一片空白,思想不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