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婢女一推开上邪辰居住的这道门,便看见萧轻舟斜斜坐在床边,头靠在床棂。
她不敢惊动,便又退了出去。
少顷,便看见连荀吹胡子瞪眼睛的走了进来。
萧轻舟刚醒,替上邪辰把完脉后,歉意的朝连荀一笑。
“就没见过你这么糟蹋身子的!”连荀气极,又顾忌房中还有一个病人,只小声训道,“明知道睡眠中伤势好得最快,偏偏你不管不顾!”
看师叔被自己气得不轻,萧轻舟讨好的笑着:“我不也睡了么?而且睡得很好!放心吧!”
连荀又瞪了他一眼,将手搭在上邪辰脉上,片刻后说到:“距今日毒发还要等到午时,你可以先回房休息,我来准备草药和用品,到时候喊你。”
“我留下看着她。”萧轻舟说。
“不行。”连荀一口否决,“京城不是久留之地,昨天夜里,已有人闯阵。你若想带她走的话,就必须抓紧一切时间养身体。”
萧轻舟看了看床上的上邪辰,沉默了。
就他对端木靳的了解,若不是心里还有疑问,只怕昨天晚上闯来的,便是他本人了。
连荀拍了拍萧轻舟的肩,故作轻松的说:“有我们师叔侄强强联手,你还担心压不过今天的毒吗?”
萧轻舟点头,转身走出门去。
对于宫中,他现在唯一希望的是,端木靳早日查清真相,一旦查清真相,至少,他不会痛下杀手。
萧轻舟一次一次回忆那日出宫前的情景,他记得,当他说上邪辰怀孕的时候,端木靳一片茫然。
这个傻丫头,居然把那件事情瞒了那么久……
不过,这次无论如何,他也绝不允许她再回去了……
端木靳缓缓走进椒房殿,所有宫人一见他来,皆原地跪着。
昨日那场巨变,宫里无人不知。
在这宫中,谁也不知道以后的命运会是如何,特别是这宫的奴才。
或者,不久后,这里会迎来一位新主人;也或者,他们这帮人会直接打入杂役房;若皇上心情不好,就算把他们全部处死出气,也是可能的。
端木靳没有理会脚下这一干人等,只缓缓的向里面走着。
内院种满花草,在最向阳的地方,几十棵向日葵已开出了花。每一朵,都朝着太阳的方向。
这些是她种的,她说,当向日葵的花瓣凋零后,向日葵的种子就会逐渐饱满,到那时候,直接掰下葵瓣,一颗颗扯下来吃,别有一番趣味。
种植的目的便是为了吃,所以,这里的每一株向日葵,都只有一朵大花,其他的小芽都被她掰了。
椒房殿外堂,是皇后待客的地方,桌子上的茶具仍在。他走过去,无意间摸了一下,茶壶仍是热的,就好像随时都有客人要来。
他想起头天的事情,便是从这里的茶具开始,不由心中一痛。
“你们今天泡了茶吗?”
“是。”跪在地上的宫女应道,“自从皇上选妃大典后,娘娘说椒房殿随时都可能会有嫔妃过来,让奴婢保持茶壶里随时都有热茶。”
“她平时都喜欢喝什么茶?”
“最早是岩茶,尤爱铁观音。后来忽然有一天,娘娘忽然说,以后全部换成果茶,便全部是当季水果配以蜂蜜。”
端木靳随手倒了一杯,果然,是柚子茶。
“她改喝果茶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萧公子来了不久。每次皇上来的时候,我们依然给皇上呈的是明前龙井。”
想起来了……那段时间,她陪着他的时候,喝的都是白水,他还曾问过她,她笑着说,喝白水清肠胃。
当时,他并未多加注意。
只是,她拒绝喝茶,究竟是为什么?
走进内室,端木靳心里的那种失落便更为明显。
曾沾花微笑,曾轻卷珠帘,曾对镜描眉,曾漫绾青丝……
往日的恩爱缱绻历历在目,如今,却是连人都看不见了。
打开梳妆柜上的首饰盒,一格,又一格,有当年在靳城送给她的,但更多的是作为皇后的配饰,在最后一个格子里,他的眼睛忽然有些刺痛,那对蓝色猫儿眼耳环,赫然的躺在里面。
那是萧轻舟在靳城送给她的,她见自己不喜欢,只戴过一次后,就再也没有戴过。
也便是这对耳环,一直扎在自己心里。
他缓缓将盒子关上,目光落在那张大床上。
这里,便是他最大的一个心结。
在他以为自己最爱的时候,她却一次又一次拒绝了自己。
“来人,传秋月。”
秋月,辰儿的贴身丫鬟。她所知道的,应该是最多的。
“把你所知道的都说出来!”端木靳疲惫的坐在床边,对跪在地上的女子说。
“皇上想听什么呢?皇上不什么都知道了吗?娘娘有孕在身,不可能为了害婉嫔弄那样一个香包。自从婉嫔怀孕后,她就免了婉嫔的请安,婉嫔若有任何物质上的需求,可直接从内务府支出。后来,皇上不再到椒房殿看娘娘,婉嫔却走得极勤,娘娘为了避嫌,专门在外堂安置了圆桌,和婉嫔喝一样的茶水。婉嫔每日讲述她与皇上欢爱细节,娘娘每次都装作聊得很开心,可每次婉嫔走后,娘娘都气得发抖。”
“她和轻舟……”
“皇上,难道你真相信婉嫔说的吗?当若萧公子与娘娘真的有什么的话,只怕萧公子早就带娘娘走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当日刚攻陷京城,您就弃娘娘不顾,后来给了位份,却从不来看她。那时,娘娘就有心离开皇宫。椒房殿内,凡愿意离开皇宫的,她一概允了。那采儿,便是那时提出想跟着您,她也一应允了,还说会替她要个位份。娘娘一直想找机会出去,也做了夜行衣,却始终找不到机会。后来,萧公子来了,娘娘请他带她出宫,萧公子当时就拒绝了,只说不愿日后看见娘娘后悔。便是在选妃大典之前,萧公子给娘娘把脉时,却意外发现娘娘已怀孕。娘娘这才彻底打消了出宫的念头。”
“那孩子是我的?”
秋月心里替上邪辰不值,也没管上下尊卑,只笑了下:“皇上日日住在椒房殿,孩子是谁的,皇上自己不知道吗?从王府到皇宫,娘娘如何对您,你不知道吗?”
看着端木靳有些恍然的样子,秋月残忍的说了下一句:“昨天,娘娘被逼喝下那碗堕胎药时,腹中的孩儿已足两月……那边的柜子里,还有娘娘亲手做的婴孩的衣服。”
已足两月……他的孩子……
他一直想有的,他和她的孩子……
从靳城到后宫,他从不让任何女人怀孕,便是因为,他只想有他和她的孩子。
他走到柜边,将最下格子的衣服拿出来。
除了小孩的衣服,还有几件怪异的大人衣服,这怪异的衣服,想必就是秋月口中的为了逃出宫的夜行衣了,这几件衣裤里还有针脚不错的。
可那些小孩的衣服,针脚差得惨不忍睹,一眼就看的出来是她亲手做的。
看着这些衣服,端木靳的眼睛不禁红了,一滴液体从眼中掉出,落在婴孩的小衣服上。
是的,是他亲手害死了自己的孩子……
他不知道,为什么当时不相信她,为什么……
他明明爱她的,为什么不相信她……
当他听说婉儿小产,当婉儿的丫鬟说只在皇后那里喝过一杯茶,他整个人就已经愤怒得无法思考……
他爱的女子,怎么会如此,怎么会如此……
是了,原来,从头到尾,他都从来没有信任过她。
她说,我爱的男人,必不会如你这般怀疑我。倘若我受了委屈,他定会为我讨回公道……
她一件一件褪尽步摇,褪去凤袍,她说,真相,往往需要用血的代价。
她喝下那杯茶,她说,他欠她的,是一条命……
那日,端木靳究竟是如何从椒房殿走出来的,他自己也不知道。
但他清楚的是,生命中的某些东西,却,已经再也回不来了。
“传旨,椒房殿一应用度,皆按皇后出宫前供应,一切陈设,不得更改。直至,皇后回宫。”(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