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存善还是不甚放心，寻着前头来看。李氏听见动静，出了马车厢，对他道：“这里有奴照看爷还不放心？快回去罢，这里挤得慌，一会子到了镇上还怕看不着？”
这辆马车上原本就挤了四个丫头，现在再加上李氏和两个媳妇子，还有一些行李物件，整个是挤得满满当当，再无立脚之处。
丫鬟媳妇子相互对望一眼，作势要下车让他。马存善挥了挥手，道：“你们奶奶体恤你们，你们就别再跑上跑下了。怪麻烦的。”又瞥见坐在软塌上发呆的悦尘音，笑道：“巧儿，她还小呢，好好哄着她，千万别吓着了。”
李氏横了他一眼，娇嗔道：“爷，奴是那等凶神恶煞的人？”如此软语娇嗔说得马存善招架不住，笑着后头去了。
悦尘音看她轻轻巧巧两句话就将人打发了，心里一沉。怕她救人的目的并不单纯，遂收回心思，打算小心应付。
李氏回到车厢中，依旧坐到悦尘音身边。含着笑看着她，道：“好孩子，几岁了？这么小就流离失所，只怕是吃了不少苦头吧？”
悦尘音总觉得她这笑里别有用意，她这小胳膊小腿儿啥也干不了，不如静观其变。道：“三岁了。”
旁边的曾娘子知机，从荷包里翻出一块点心递给悦尘音，道：“好孩子，你还记得你家在哪里？家里都还有些什么人？”
悦尘音听她问及家里人，想起不知道流落到何方的母亲，神色黯然。
众人交换一个眼神，只当她什么也记不得，了然地笑了。曾娘子笑着道：“奶奶，奴就说，这么大点子的小娃儿能记得什么？何须这样小心翼翼地。”
李氏狐疑地看着悦尘音。半响才道：“好孩子，你可愿意从今往后都跟在婶娘身边？”
悦尘音歪着头看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娇憨道：“婶娘，悦儿有娘呢，悦儿要去找娘。等悦儿找到娘再来找婶娘玩儿。”
李氏脸上的笑容就此僵住。宋娘子看势头不好，忙道：“奶奶，这小孩子家家怕是怕生，过得一会儿熟了就好了。”
曾娘子推了推悦尘音，道：“这就是你娘，快别胡说伤你娘的心了。”悦尘音天真地看着李氏，道：“悦儿的娘不是这样的。”
李氏看她一脸无忧无虑的样子，心里忽然生出一根刺。嫣然一笑，残忍地道：“你娘早就不要你了。”
倘若是一般的小孩子，只怕就被吓哭了。悦尘音虽然没有哭，脸上的天真表情却也挂不住，道：“悦儿谢过婶娘的大恩大德，日后若能和母亲团聚，定当好好报答婶娘。”
悦尘音翻身下床找鞋。两个媳妇子忙上前，一左一右地按着她，让她半分也动弹不得，等候李氏发话。
李氏慢条斯理地整整头发，理理衣裳，看也不看悦尘音一眼。秋菊轻笑道：“想走？可以。这两日你喝的可是上好的参汤，花费的银子可是够买十个你都绰绰有余了。只要能还上这几十两银子的花费，随你天涯海角都去得。”
悦尘音挣扎几下，咬着嘴唇不肯说话。
冬梅忙替李氏捶肩，替她消气。小声道：“奶奶别生气，气坏了身子岂不是奴们大家的罪过？奴听老人说，这泥鳅要捧，孩子要哄。孩儿家都有根反骨，越是打杀越是倔强，还是多哄哄她罢。”
李氏扑哧一声笑了，挥了挥手。两个媳妇子放开悦尘音，她笑道：“你们这是做什么？要是吓坏了她爷可跟奴急。”又将悦尘音拉过来，搂在怀里，道：“好孩子，你就这么一点点大，路途遥远，怎么去寻你娘亲？不如你跟婶娘说，婶娘派人帮你寻娘亲好不好？”
悦尘音冷眼看着这些人做戏。心里很是疑惑，为什么这些人要留下她呢？她并没有好到人见人爱的地步，也没有什么引人觊觎的宝贝在身。
众人见她安静地伏在李氏怀里，只当是她们这一番做张做乔将她拿住了。李氏心里也自欢喜，果然是小娃儿，就是好拿捏。
到了双凤镇一家医馆前，马存善赶到前边来，看着浑家亲自抱着孩子出车厢，欢喜地接过。李氏指着相公对悦尘音道：“悦儿乖，叫叔叔。”
悦尘音低着头，乖巧地喊道：“叔叔好。”
马存善哈哈大笑，道：“好，好。真是一个好孩子。巧儿，咱们就在这家医馆替孩子瞧瞧罢？”
李氏巧笑倩兮，顺从道：“爷说在这里，就在这里吧。”扶着媳妇子的手下了车，和抱着悦尘音的相公一路想携着进了医馆。
三个人，男的高大威武，女的温婉可人，孩子又粉雕玉啄。在不知情的人眼里头，端个是其乐融融一家人。
大夫替悦尘音号了脉，说是没什么大碍，不过是气血有点虚，开了副固本培元的药，并嘱咐马存善两口儿不可让孩子继续挑食，以免引起别的病症。
马存善听得孩子没有大碍，欢喜得眉毛眼睛都往上翘。他成亲五六年，妻妾通房数人，却一无所出。年纪越大，心里对孩子的渴慕越大，不然也不会千里迢迢去报国寺求子了。如今天上掉了个乖巧懂事的孩儿给他，教他如何不欢喜。
给了十两银的诊金，笑着出来，对浑家道：“这两日都在马车上度过，不如在镇上休息一晚，明早再赶路也来得及。”
李氏从来不驳他的话。看他如此高兴，凑趣道：“奴今日翻了翻历日，却是个好日子，不如奴去备些东西，认了她做干女儿罢。”
马存善沉吟半响，到底没能敌过为人父的诱惑，道：“好孩子，你愿意认我们做父母吗？”
李氏笑吟吟地看着悦尘音，眼里闪动着不明的意味。悦尘音看了看马存善，又看了看李氏，垂下眼帘，道：“悦儿愿意。”
马存善大喜，忙换过曾、宋二管家，让其去找金匠买一副银碗筷，一副金长命锁，一对金镯子。并准备写香烛纸钱、三牲酒水，祭拜祖先。
在客舍大厅，旁边突然窜出喝得醉醺醺的一个大汉，差点就撞到李氏身上。马存善慌忙过去将浑家护在身后。
悦尘音抬眼一看，这个醉汉不是别人，却是她的大伯父，悦心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