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白羽走入顾卓成的房中,见他将书柜里的书弄散了一地,又在柜子的底层中翻找着什么。找了半天一无所获,他烦燥地将笔筒向门口一扔,落在黎白羽的脚前。
黎白羽叹了口气,在床边慢慢地坐下,将头低垂在手肘中。顾卓成站起来,冷冷望着他道:“你怎么又回来了?你不是正与你的娇妻在树底下卿卿我我的吗?”
黎白羽惊得一下抬起头来,看了看顾卓成酒气未尽的脸,又重新垂下,心中疑道:“莫不是我哪里感觉错了,怎么听顾兄说着这话,满不对味的呢?俞彤舟说今天早上他在惜叶面前失了脸面,大概是以为惜叶将这事儿当笑话告诉了我,才会这样的吧。”
他望地上的一片狼籍,只觉得刚才上楼时自己准备的很多话,都是那样的苍白。他自小就痛恨父亲对自己的生硬说教,但是他此时将自己心里翻滚的话在脑中过一遍,发现它们与父亲板起面孔时所说的腔调多么相象。他望了望楼外在月光下轻轻摇晃的竹枝,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该走向哪里。
次日清晨,黎白羽迈着疲惫的步子,来到后院牵出赤龙,准备回庐山城的枢密院。临行前,他想留二十两银票给顾卓成,又怕再惹了他郁闷,又觉得留在竺夫人那里也不妥当,犹豫了半晌,将银票给了俞彤舟。
俞彤舟将他送出了书院外,直到山腰,黎白羽叹道:“我此次到书院里来,是你迎我进门,走的时候又只有你来送我。我原是奔着顾兄而来,哪里想到他却已变得与我不相识一般了!”
俞彤舟往怀中摸出那张银票,捏在手中左右翻了翻,苦笑道:“黎编修啊,你这可是给我出了个难题了,这银票上的银子不是我的,顾公子如是知道它的来厉,我给他也不是,不给他也不是啊!给了他,他又拿去喝酒混玩了,不给他,我也没理由扣着他的银子啊!”
黎白羽想了想道:“等元老先生回来,你替我交与了他吧,就说是顾兄的。俞公子,我回枢密院以后,恐怕近期都不会再回来了,若是元老先生回来后,有什么事情,你托个人来告诉我。唉!若是元老先生执意要顾兄离开,我也只好将他接到我府里来了。”
俞彤舟笑道:“顾公子有你这样的朋友,可真是幸运啊!”
黎白羽摇头道:“顾兄如若不是时运不济,何以会成了这样!顾家,眼看就要败了啊,顾都尉被人参了几本,官职眼见不保,顾兄原本可以再撑起一半,如今却如这般不振作。算了算了,不说这些了,俞公子,就此拜别吧!”
赤龙带着一团火红穿过了山下的树林,俞彤舟望着黎白羽远去的背影,叹息一声:“数月前在院中诗会,他咏了一首以前即兴作的诗,我印象深刻,至今记得。”
咏道:
风神世外谷中游,刻下嶙峋异石丘。
暮送归樵听月语,晨披清露伴泉流。
奇形若画描秦晋,伫态如言话百州。
锦绣虚名皆不羡,花间笑看古今愁。
他又掏出袖中的银票,左右翻看一番,喃喃自语:“走进这座书院,进了考场圈子,哪里能逃脱这些世事的烦扰!”
书院中,还有两人也正准备离开。几个杂役将简夫人与韩惜叶的行李装上了车,又将轿子座底的尘土擦拭得干干净净,坐在路旁的石块上等着出发。
韩惜叶一早梳洗完毕,来到荷花池边,默默的凝视着水中的锦鲤。晨风拂起她的青丝,惹得晨读的书生们频频投来别样的目光。
就要离开这里了,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再回来。惜叶皱起眉头,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揪住她心中的某个地方不肯放松。顾卓成昨日在书院后门的模样,着实将她吓了一跳。她以前在广佛寺前,还有书院花园中,都遇到过顾卓成几次,那个个子高高的带着点腼腆的公子,怎么也无法与昨日分不清南北的醉鬼联系起来。
惜叶在池边俯下身子,望着水中映出的自己的脸庞,喃喃道:“走吧,娘该等急了!”回转身,不由得向昨夜亮着灯的那个扇窗口望去几眼,只见晨辉铺上那个窗台,帘子没有掀开。她微微叹道:“可不要再去喝酒了!”
到得院门外,简夫人果然正要往里找她。竺夫人站在轿旁笑道:“惜叶,你既舍不得这书院,干脆留下来作我的干闺女好了!”
简夫人斜了她一眼:“哼,你莫看她一副乖乖的模样,实际上倔起来能把你气死。这不,我跟她说了多少遍了,早上风凉不要乱跑,好好待在屋里,她就是不听。你今天留她作干闺女,明天就非要后悔了去不可!”
竺夫人又是一阵大笑,将她们母女送入了轿中,自己也坐上了后面的一顶轿子,准备送她们下山。
走了不久,两顶轿子进入了一片竹林旁的小径。突然,竺夫人连声唤停,轿子落在了地上。
简夫人从轿上走出,奇道:“竺夫人,为何不走了?碰到了什么事?”
竺夫人指着竹林中的一个方向,惊喜得声音高了几度:“简夫人,你看,竹隐寺出来了!”惜叶听见动静,也从轿中缓缓地移了出来。
“竹隐寺?”简夫人奇怪自语:“我来这庐山也有不少次了,周围的寺庙几乎也都走遍,却从来没有听说过竹隐寺。以前经过此地,没见过这林中有什么寺庙呀?”
竺夫人拉了她道:“妹子,咱们今日可真是运气大好,其实呀,我也有数十年没有见过这座寺了!”
简夫人和惜叶顺着她指的方向,果然看见一座若隐若现的寺庙,深门高阶,淡烟环绕,飞檐露出林梢。
竺夫人吩咐抬轿的杂役留在径旁,拉了简夫人与惜叶向竹隐寺走去。惜叶犹豫开口:“竺夫人,我们急着下山赶路,今日还是不要去还愿进香了吧!”
竺夫人象不认识她一样看着惜叶道:“这你就不知道了,要见到这竹隐寺,可不是象前面的广佛寺那样,什么时候来都在那里。这座寺庙,只有有缘人在有缘的时刻,才会见得到的,这里面的高僧,签是求得特别准的。”
说来奇怪,竹隐寺从林外看着不远,却走了半日也没有到门前。一路上,竺夫人将寺的传说讲与了两人听:
相传,在很久以前,庐山有一座寺庙,庙内众僧中,有一小和尚专管挑水、扫地等杂活。
有一年大旱,九九八十一天没下一滴雨,直旱得泉水干涸,百花凋谢。古寺地处高山,饮水就更加困难。当家老和尚便逼着小和尚到三叠泉去挑水。
三叠泉是庐山瀑布之首,风景美极了。势细银河的泉水,从高耸入云的龙口喷吐而出,飞泻在九叠谷中,形成三叠,上叠如飘雪拖练,中叠似碎玉摧冰,下叠象玉龙走潭,声如惊雷,闻及数里。景色雄伟壮观,可是要到那儿去挑水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小道迂回,石级陡直,上下来回,二千六百多级,空着手走,也呼呼喘气,汗如雨淋,小和尚挑着上百斤的水桶,两腿打颤,衣破肩肿,叫苦不迭。
有一天,小和尚挑着水,实在累得不行了,就放下水桶来歇歇。他气喘吁吁,扬起袖子来擦汗。刚一抬头,突然看见崖边有一朵紫蓝色的小花,被烈日晒得枝叶低垂,花瓣卷缩,眼看就要被于死了呀!小和尚于心不忍,便从桶里舀了一瓢清凉的泉水,轻轻地洒在花根上。花儿久旱逢甘霖,慢慢舒展了花瓣,开得鲜艳夺目,放出一阵阵扑鼻的清香。
从此,小和尚每次挑水经过这个山崖,都歇歇肩,每次歇肩时,都要给这朵紫蓝色的小花浇上一瓢水。一日一日,从不间断。
后来,这朵小花变成了一位美貌的少女,为报小和尚救命之恩,就日日与他在路中聊天。后来,寺中老和尚得知此事,发现这少女原来是何首乌所变,起了歹念,要吃她成仙。
小和尚次日在厨房中救了何姑,何姑在锅里舀了一瓢蒸何首乌的水,叫小和尚喝下去,接着又把锅里的水全部舀了出来,一瓢瓢洒在寺庙四周的墙根下。说来也怪,小和尚把水一喝下去,忽然觉得身轻体爽,飘飘欲飞。整个竹林寺呢,也轰轰作响,平地拔起,冉冉升向天空。何姑一手拉着小和尚,随着寺庙飞腾,缓缓飘向高空。
老和尚,那天晚上正在后院自鸣得意,心里美滋滋地想着:我得到了千年的何首乌,只要蒸到明日,我吃了下去,定能得道成仙了。他刚欲闭目养神,突然听见一声巨响,只见半空中中亮耀眼,瑞云缭绕,一座琉璃砖墙的巍峨古刹鹏空升越,老和尚情知不妙,急匆匆飞奔向前,纵身跃起双手抓住寺门。古刹仍在上升,老和尚只听得“呼呼”风响,身子飘来荡去,两手渐渐感到不支,三魂早已吓掉两魂。这时候,只见何姑用力蹬了一脚,喝一声:“下去!”
“哗啦”一声,石门脱落,直往下坠,落在锦绣谷北侧的悬崖上,老和尚也摔了个粉身碎骨。
从此竹林寺便隐藏在虚无缥缈之间,只有逢着机缘,才可以见到一次。
惜叶听罢,仿佛记起了什么,缓缓道:“娘,上次我俩在这里遇见两位公子的时候,他们好象也在说什么竹隐寺,只是未曾见着,不想今日我们却有缘先见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