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树后面的女子轻轻地走了出来,飘垂的裙摆在夜风中划出柔和的线条。她似乎很有几分怯意,在月光下叶影斑驳的树荫边缘站住了,不肯迈进明晃晃的院中。
黎白羽望了几眼,认出她正是韩惜叶,不由得脸色微红,将目光转向了远处的回廊。他等待着惜叶再开口,却又迟迟没有听到第二句。
后院的马厩中传来几声马的嘶啼,楼外的竹叶发出哗哗的细碎的声响。黎白羽望见顾卓成的寝房中,灯突然响起,心中惊道:“顾兄此时醒来做甚?”
再转头看见惜叶在暗处站着的身影,黎白羽觉得尴尬已淡了许多,他上前低声问道:“韩姑娘,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惜叶垂下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楚:“黎公子,我在屋中烦闷,到这院中来走走,没想到遇见你。”
黎白羽从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站在惜叶身边,以前,无论是在寺庙,还是在别处,每当看见惜叶,必是与简夫人在一起,他总是意无意的离得很远,看她俩的眼光模糊不清。此时,月光从叶缝中漏下,惜叶的脸如雪脂一般泛着柔光,微风将她的发香吹拂到他脸上,黎白羽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陌生。
他沉默了一会儿,对惜叶道:“韩姑娘,夜快深了,我送你回去吧。”
惜叶期期艾艾,没有挪步,抬起头看黎白羽几眼,却道:“黎公子,你说说,你心里喜欢的女子,是什么样的?”
黎白羽大惊,万没有想到惜叶会突然冒出这样的话来,一时语塞,愣在原地忘了自己原先想做什么。
惜叶此语一出,显然更添起了勇气,又接着道:“黎公子,以前一直没有机会和你谈谈我们的事情。当年,我年纪小,总是多病不出房门,爹娘替我订下的这门亲,我到长大了几年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黎白羽心下叹道:“我又何尝不是如此!那年从韩府回家以后,根本就没有将此事挂在心上,不想,在离开丰城到书院来求学的前夜,娘却告诉我,我的终身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且不说是这门亲,从记事起,出游、考举,有哪样事情,可以随自己的意思去做呢?”
他望着惜叶,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道:“然后呢?你如今知道了,是万分不愿意嫁与我了?”
惜叶摇头叹道:“为人莫作女儿身,百年苦乐由他人!嫁谁不嫁谁,我早已认命了!我从小身子弱,能长到今天已经要感谢天恩,哪里还敢嫌弃公子!只是,我怎么总是觉得,命里不会与你在一起的。黎公子,我虽然从没有与男子在一起过,但是,一个男子心里有没有你,女孩怎么可能会感觉不到呢?”
黎白羽蓦的想起上午在花园中惜叶对简夫人说的话,有些尴尬,不知该怎么回答,他既不能直白地告诉惜叶心中真实想法,也无法假意去安慰她,只得岔了话题道:“韩姑娘,再不回去,你娘该急了,还是让我送你吧!”
话音刚落,突然不远处传来竺夫人的声音:“你们两人居然在这里!惜叶,晚上风太凉,我不是早告诉过你,夜里最好不要出门的吗?”
黎白羽忙行礼道:“竺夫人,我正要送她回去。”
竺夫人瞟了他一眼道:“黎公子,我白天怎么跟你说的?这段时间你俩最好不要再见面了。成亲之前,不兴在一起,这可是老祖宗们留下的规矩。”
黎白羽不知如何解释,只得喏喏应道:“是!竺夫人,我明日就回城里去,以后想必再也不会碰到韩姑娘了。”
竺夫人将惜叶带远去了。黎白羽慢慢地坐在树下的石上,想起刚才惜叶伤感的话语,心中隐隐涌起一阵愧疚。
顾卓成房中的灯依然亮得刺眼,在书院中突兀的张扬着一个少年的狂燥。黎白羽怅然地望着那扇窗口,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走进了楼里。
他刚刚走过楼梯的拐角,突然旁边冒出一个人来,一把将他拉进一间屋中。黎白羽大惊之下,正要反抗,那人伸手做了一个静声的手势。黎白羽这才看清,此人正是早上迎他进书院门的俞彤舟。
黎白羽与俞彤舟并不熟悉,此时见他有点神秘的样子,颇为奇怪道:“俞兄,你这是为何?”
俞彤舟向楼上顾卓成的房间的方向看了看,问黎白羽道:“黎编修,你与顾卓成一直都是好友至交吗?”
黎白羽瞪了眼道:“是啊!哦对了,你初来的时候,我与他已经要去京城了,也难怪你不清楚。你问这个,是有什么事呢?”
俞彤舟凑近了他道:“这段时间,元老先生为了顾公子,可是没少脾气,看老先生的意思,恐怕等他回来以后,就要将顾公子逐出书院了!”
黎白羽虽然早已知道顾卓成情绪低迷,人已经与以前大不一样,今日相见的情形更是令他心情纠结,但万万没想到,元老先生会有这样的打算,想起当日与顾公子一起进书院的时候,元老先生对他俩另眼相看,甚至对顾卓成比对他更加看重,眼中闪出一层泪来。
俞彤舟又道:“还有一件事情,恐怕黎编修你听了还要郁闷,不过,既然你与他是至交,我也就不瞒你了,非是我要在朋友背后嚼舌根,实在是看不过眼哪!咱这书院里,上至元老先生,下到我们这样的书生,谁也劝不动他,如果黎公子你能帮他改改性子,倒也是一桩美事了!”
黎白羽垂下头,压住心的惶恐,听俞彤舟道:“今儿上午,顾公子一早就下山到酒馆里去喝个烂醉,店小二是认得他的,被他吓住了,就强把他扶到书院后门来,说是顾公子还没有付酒钱。一问,酒钱三十文,顾公子在身上摸了个遍,愣是没有。后来,你猜是谁给付的银子?”
黎白羽斜了眼看他,道:“能有谁?不是书院里的同窗吗?”
俞彤舟用极低的声音附耳道:“不是。你想不到吧,是那位韩姑娘,她早上去院后的花园逛逛,正好从后门路过,见此情形,居然上前把银子付了。你说,顾公子一个大老爷们,贡生,被店小二瞧了笑话去,他心里怎么想?韩姑娘虽然没说什么,但是顾公子颜面尽失啊!”
黎白羽皱眉沉默了一会儿,道:“顾兄家的夏夫人当初给他留了一些细软,如今都已没了吗?”
俞彤舟嗤道:“象他现在那个混法,多少金山也败霍光了!”
黎白羽踱到窗外,望着空中静静悬着的那轮明月,心中如堵了一块巨石一般,痛苦得难以言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