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白羽正站在书院的马厩里犹豫不决，突然肩上被人重重的打了一拳，一个熟悉声音在他背后响起：“黎老弟，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黎白羽大惊，听出这正是顾卓成站到了他身旁，心下暗暗叹道：“我居然连顾兄的脚步声也没有察觉，真是被这些杂事扰得人都要呆了！”
他转过身来，更是吓了一跳，只见顾卓成满脸通红，吐着酒气，勾着腰神色痛苦，显然是刚刚喝多了。
黎白羽赶紧扔下赤龙的缰绳，抚起顾卓成道：“顾兄，你怎么喝成这样？我在书院里找了好几圈也没见到你，你居然躲到哪里喝闷酒去了！”
顾卓成高高的个子踉跄着，向自己的寝房走去。黎白羽赶紧唤住两个路过的同窗，将他架进了楼里。
顾卓成在房内睡了几个时辰，直到日头偏西，也没有醒。黎白羽看着他床边丢得七零八落的史书，痛道：“顾兄真是大变样了，以前我们这些常聚的几个朋友里，谁的书柜也没有他的齐整。”
他从地上捡起几本书来，默默地叠在书柜中，又随手拿出一本《金石录》，倚在窗边翻看起来。
突然，门外传来一个杂役的禀报：“黎编修，竺夫人请你到正厅去！”
黎白羽知道这风声是从俞彤舟或者刚才两个同窗那里泄出的，无奈地摇摇头，合起书放回原处，跟着杂役向正厅走去。到得正厅，果然不出他所料，除了竺夫人，还有简夫人也端坐在一旁，面色严肃。
竺夫人见了他，却不象那日在黎府荷花池边，笑着迎上来，而是淡淡的让他入座，唤小厮过来给他斟上了茶。
竺夫人悠悠地用茶碗盖子将杯中的碎叶拂在一旁，半日，抬头看了他一眼，开口道：“黎公子如今新任了官职，想必公务繁忙，怎的今日却有时间回书院里来，不知是为了何事呢？”
黎白羽红了脸道：“学生自京城回来以后，一直没有见到元老先生。想他教学生数年，如今学生侥幸登科，初有报效之地，总想来向元老先生拜谢，不料此次回来，又这样不巧，还是没有与先生碰面。”
竺夫人微笑道：“老爷这段时日确是总在外面，你的心意我代领了，等我见到老爷，一定向他说起。”
黎白羽忙站起来行礼致谢，被竺夫人劝止。竺夫人道：“今日你来见老爷，固是不巧，不过，却有另外巧的事情，我想你是已经知道了吧。”
黎白羽抬起头，看见竺夫人正冲着一旁的简夫人使着眼色，立即明白了她话的含义，不由得额上冒出一层汗来。
简夫人刚才一直都沉默着，此时将手中的茶杯放在桌上，望着黎白羽道：“黎公子，你也知道，我常去山里那座广佛寺里还愿的。今儿我和惜叶又到那里去问了几个签，想着过来看看竺夫人。不想正好你也来了，真是那什么……”
简夫人想了一会儿，没想起要说的词来，竺夫人笑道：“有缘人心有灵犀啊！”
简夫人差点将一口水喷出来：“我真不是说的这个！”嘴里虽然否认，脸上却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黎白羽此时只恨不得地上裂开一条大缝，让他钻了进去。他望着顾卓成寝房的窗口，暗道：“顾卓成啊顾卓成啊，我本念着来与你闲聊会儿，不想你睡得象头猪一样，倒让我在这里听这些东西，哪天再与你一起喝酒，一定要算算这笔总帐。”
竺夫人又问起黎白羽在庐山新住处的情形，他一一答了。竺夫人道：“新府简陋一些，倒也无防，等定过日子，赶紧装饰起来，也好接韩家小姐过门。这些时日，你俩也不用见面了。”
黎白羽喏喏而应，随后与两位夫人道别，又返回顾卓成那里去了。
顾卓成直到夜深了才清醒过来。他扶着床沿坐起，头疼得象要裂开一般。黎白羽不愿去唤丫头小厮，亲自给他斟了茶水，见他呆呆的盯着窗外愣神，责道：“顾兄，你上哪去喝了这么多酒？”
顾卓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摇摇晃晃站起来道：“喝酒？喝酒怎么了？我如今除了喝酒，还能干什么？告诉你，我今天在山下酒馆里，一口气干掉了两坛，把他们都吓呆了，店小二怕我付不起银子，把我一直扶到书院后门。哈哈，我是付不起银子的人吗？”
黎白羽惊讶地盯着顾卓成看了好一会儿，退后几步道：“顾兄，你真的变了！”
顾卓成红着眼睛，一把将柜上刚叠放好的几本书又拂到地上：“变了！怎能不变！黎白羽，难道你没有变吗？”
黎白羽看他的神色，仿佛对自己怀着深恨，不由得更吃一惊：“顾兄，你何出此言？这些日子我一直都担心，你还要在书院里再念三年，心情郁闷，特意申请到庐山来任职，就是为了陪你。可是眼下，你却是为何……”
顾卓成痛苦地蹲在地上，垂了手道：“你陪我念书？我不念书了！黎白羽，以前我以为你只是爱玩，一直把你当成小弟看，可是如今我知道错了，我真的哪里也及不上你，你高官新任，美妻将娶……”
黎白羽默默地看着那张有些扭曲的脸，心里痛得象被刀剜一样。他知道现在没有必要再说任何话，顾卓成根本听不进去的。
他转身走出了屋外，在石凳上静静地坐下。院边的竹叶被夜风吹出细碎的响声，楼中的许多窗口都亮着灯，映出读书人的身影。黎白羽突然想起，以前每每到了深夜，最后一个熄灯的，就是顾卓成，那时候，顾卓成虽然被家中大哥的事情烦扰，但依然是一个意气风发的书生。
月亮升上了半空，黎白羽突然发现自己今夜已经没有地方可去了。以前的寝房，因为他的离开已经安排给了别人，元老先生不在书院，竺夫人也从来不管院中学生起居事宜，本来可以与顾卓成同处一室，可是，顾卓成此时却是那样不可接近。
黎白羽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正想走向院后的马厩，突然从树影里走出一人，一个女子的声音轻轻地传了过来：“黎公子！”
黎白羽站住不动，等着那人走近前。这些日子他遇到了太多的事，神经早已变得麻木，这样一个小小的事情不会再激起他心中的惊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