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日,山脚下的路与桥都已修通,简夫人母女辞别书院里众人,回了江州。
黎白羽本来正在担心采薇的去向,又被这几日的事情一扰,烦恼更甚,捧着书正待看时,只觉得那上面的字都变得陌生了。每当郁结得无法心静,他就去找顾卓成一起外出同游。
顾卓成在省试之前,从没拒绝过他的相邀,可是自打从京城回来,尤其是寻找竹隐寺未果,遇见简夫人母女之后,性情变了许多。黎白羽碰了数次软钉子,虽觉得扫兴,却也并不十分在意,只道他是因着考举失利,心情沉闷,反正好言劝慰一番。
日子如水一般流去,转眼离殿试越来越近。黎白羽已经收拾行装,不几日就准备进京了。这一天,他来到顾卓成的房中,道:“顾兄,我此次去汴梁,孤身一人好没意思,你也与我一同去吧!正好这几日又逢着乾元节,那里比省试之时一定又更加热闹些了。”
顾卓成低了头不看他,自语一般道:“你几时也喜欢那些热闹了?不过是年年都拿出来鼓噪一遍的旧东西,听着让人烦躁。”
黎白羽有些发窘:“顾兄,我看你这些时日心中郁闷,与我一起去京城转转吧!多听听他们说考举的事儿,说不定以后再考还能得些便宜,不要再象今年这样,恰巧就撞在詹尚书的当口上。”
顾兄道:“那都是命!让我去京城,还散心,唉,我见了那些考殿试的进士们,心里更是郁闷得紧了,恨不得一头就栽到河里去呢!”
黎白羽语塞,只得不再相劝。
过了几日,黎白羽动身起程。顾卓成将他送到江州,两人在郊外一条小溪边分别。黎白羽望着眼前茫茫的田野,叹道:“省试中榜,我固然高兴,然而此时,我宁可也没有考中,与顾兄你一起同守了书院,还与以前那样,挑灯夜读,园中共饮,方是人生快事!”
顾卓成不禁笑道:“快去吧,还浑说些什么!等你殿试再中了,回来书院,为兄一定与你一醉方休!”
黎白羽回头望了望他,不再多说,一提手中的缰绳,赤龙如一团火向北奔去,直冲入了无边的天际。
顾卓成骑着马来到了江州的街道上。街边的货郎与杂耍都在卖力的吆喝,孩子童们得了新鲜东西,欢声尖叫着互相追逐,挎着篮子的老妪站在店门前拉着家常……各样的声音从四面传来,象浮云一样忽远忽近,令他感觉更加孤单难当。突然,他又想起了考场上,詹尚书连眼皮都没抬起来模样,和几个副考官古怪的神情,不由得心中象被刀割一般,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突然,街边一个“酒”字的大旗映入了他的眼帘,他抬头望去,只见一座酒楼正竖在旁边,楼前的匾额上,书着“半醒楼”三字。
“半醒楼?”顾卓成勒停了马,叹道:“清醒的时候,太多的恼恨,如能活在半醒之中,或许也算是一桩美事。”
他下了马,走入了半醒楼中,店小二殷勤地迎了上来,将他的马牵入了楼后。楼中客人并不多,顾卓成捡了个临窗的位置,叫了几碟小菜和一坛酒,一时心中百味杂陈,闷头喝了起来。
酒菜吃完,顾卓成却又并不起身,他呆呆地坐在楼中,仿佛看见了百串楼中,咬文嚼字的贡生们窃窃私语。他靠上椅背,眼前铺天盖地现出一张红榜,那上面怎么找,也找不到自己的名字,红榜间渐渐出现詹尚书毫无表情的脸,夹杂着陌生人鄙夷的眼神。
顾卓成惊醒过来,原来自己在半醒楼的座中睡着了。小二走到他的座边,笑问道:“客官……”顾卓成不等他说完,一挥手道:“再来两坛好酒!”小二惊讶的看了他几眼,然而还是从后面抱上两坛酒来,放在他的面前。
顾卓成一碗接一碗的倒满,又一碗接一碗的喝干,他不愿意去想任何事,只想这样一直喝下去,喝到所有事情都与自己无关。
酒坛干了,顾卓成伏倒在桌上,直到傍晚天色渐黑,才慢悠悠的醒来。街外已换了一副情景,一串串灯笼悬在楼门处,楼内的窗口,闪出了点点的灯光,将街上的影子拉得很长。
小二来到桌前,和气对他道:“客官,天已经黑了,你府上在哪里,我让伙计将你送回去!嗯,酒钱是一两二钱银子。”
顾卓成迷糊的看着周围,只见楼里的客人们都向他投来了奇怪的目光,他摇摇头,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为什么会在这里。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悠悠的想起,自己是在送黎白羽出城回来的路上,进了这家酒楼。
顾卓成凄然叹道:“半醒楼!问我府上在哪?我没有府上,我走到哪里,哪里就是住地儿。”
小二将他扶上了楼,道:“既然如此,你就住在楼里好了。看你也象个公子哥,那匹马儿就值不少银子,不怕你不付住费的。真是,咱们开酒楼的,时不时也会碰到这样的客官,碰到什么事就来灌个死醉,你说这醉过之后,事情该是什么样,不也还是什么样吗!也幸亏咱们老板是个实心眼儿人,不然象你这样,身上带着多少东西都没有了!”
顾卓成一觉睡到第二日中午才醒来,他坐在床边,头疼欲裂,半天才想起了昨日的事情,又唉了一回气,下楼将费用结清,让小二将自己的马牵了出来。
他刚走出半醒楼门口,一顶轿子从他身边擦过,轿帘恰好被人掀起,里面的身影似乎有几分熟悉,不由得往后多看了几眼。顾卓成正待跨上马,突然那轿子停住了,两个女子走了出来。他留神一看,居然正是简夫人母女。
韩惜叶换了一身淡绿色背子,象荷池中的莲叶一般恬静。顾卓成只觉得心中被什么东西撞击了几下,却不看惜叶,只上前对简夫人道安。
简夫人奇怪问道:“刚才在轿上看不真切,没想到果然是你。你怎的又到江州来了,这里有什么亲戚在吗?”
顾卓成道:“没有。小生送黎公子去京城,是路过这里。”
此时,轿旁突然走来身穿红色官服的男子,皱眉问道:“夫人,怎么停了轿子?”简夫人忙向韩剌史略说了缘由。韩剌史上下打量了顾卓成一会,道:“前日内人与小女困在庐山,多蒙这位顾公子相助,今日既在这里遇见,也算是有些缘份。此地离寒府不远,不如就请顾公子就到府上去喝杯茶如何?”
顾卓成刚要推辞,突然瞥见惜叶从怀中掏出帕子,手势轻柔的抹着额上的汗珠,不由心中又是一动,改变主意,谢了韩剌史的邀请,跟随着他们向韩府走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