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白羽与顾卓成在汴梁住了数日,因悉心备考,哪里也没有多走,只在百串楼附近的庭院中看些策论经书。
他俩住着的客房在百串楼的第三层,隔壁房也多住着考生,几日来进出碰面,渐也与其他一些考生熟悉了。傍晚,夕阳斜照,与几个新交的朋友在楼堂内喝几杯茶,谈论谈论当今的京城趣闻,倒也去除了几分焦虑之心。
这天晌午,黎顾二人正在房内小憩,忽听街外传来了一阵锣鼓喧天,开窗望去,只见两列长长的衙役队伍,排得齐整,将街上行人拔向两边,朝着城东前行。队列前头,一个身着大红官服的人,骑在黑毛大马上,神色严肃。他身旁的一个随从,不时环顾四周,向众人高声喊话:“明日巳时,凡来参加省试的考生,务必到到礼部府来报名,未报名者,到时不得参考。”
此时,有人叩响了他们的房门,顾卓成开门一看,原来是住在他们隔壁房的贡生,他名叫袁一和,年龄已近四十。袁一和象孩童一样呼道:“快下来,快下来,好热闹呢!”
二人随他下了楼,百串楼的大堂里,满满的站着许多人,交头接耳,纷纷向外望去。
顾卓成叹道:“只是一个百串楼,便已有这么多考生,也不知,明日到了礼部,该有多少人来考,又有几人能取得上榜呢?”
袁一和自从二十七岁那年成了贡生,到眼下已经是第四次参加省试,他在一旁应道:“顾兄弟,你是第一次来,不知这里的深浅,不过,你在书院中的时候,竟然不曾听过省试之难吗?我前三次来的时候,每次的考生都超过了两万人,礼部录进去的,却只有二百余人,来考的哪个不是从小读得一肚子诗书,你说,这金榜题名,那可能是容易的事?”
顾卓成的眼神变得稍稍暗淡,一股掩藏不住的焦虑从那个高大的身躯里升了起来,
袁一和见他眉头深锁,又道:“兄弟,如今不比从前了,咱大宋刚建起来的时候,士人害怕五代惨祸,都不太乐意做官,虽然那时录取的人数比现在还少,只录数十人,但是来考的人也不多,倒还容易些,如今政局稳了,州县缺官,本以为更好考了,可是来考的人一下多了起来,还是一个字,难。”
旁边另一位贡生听了此话,也接口道:“可不是吗,在过去,有资格来考的,多是世家大族的公子,如今取士不问家世,无论贫富,都可以一样同场竞争,许多贫寒子弟,为改变家世,把考举当成一条唯一的路,拼了命也要来求得一榜之名。中原那么大,人能不多吗!”
说着,那列衙役队伍已经走远,众人感慨一会,也就四散了。
次日,黎白羽与顾卓成早早的起了,辰时来到礼部府大门前,那里已经人头攒动。礼部府里面尚是空无一人,贡生们都伸长了脖子向里瞧去。
二人歇了马,坐在路旁的一间小亭子里,望着站得密密的一片考生,相对无言,眼里浮出几份茫然。过了好一会儿,黎白羽叹道:“古人说,度日如年,我以前总是奇怪,何以会有这样的感觉。今天才知道,当有些东西逼到眼前,躲也躲不了,过也难过去的的时候,别说是一日,就是一时,一刻,也是煎熬的。”
顾卓成脸色凝重:“我若是此番不中,就不知该上何处去了,家已是万万不想回,银两也快用尽,真是身后已无退路了。”他停了一会,象是想起了什么,嘴边露出无奈的笑意:“刚到百串楼的时候,听到那个姜棋的传闻,觉得不甚了了,现在想来也怪有意思。六年前,他是个穷小子,而我是都尉家的公子,锦衣玉食,如果我俩相遇,我定当是高高在上,令他羡慕的,而现在,他是状元郎,而我是一个考生,他的一切倒是我眼下最稀罕着的了。时事轮回,说不定哪天,事情就倒了一个个。”
叙着话,巳时已到,礼部府厚重的大门徐徐的打开,贡生们鱼贯而入,却人人敛声禁气,没有一丝喧哗。
稍后,贡生们领了竹简,写明了家状、年龄和过往参考次数,交与管事收了,一位尚书站于厅前,朗声读道:“举人除书案外,不许将茶厨、蜡烛等带入考场;除官员外,不得怀挟书策,犯者挟出,重罚!”
近晌午,报名仪式终于完毕,黎顾二人早已觉得气闷得昏昏沉沉,赶回百串楼,草草用过午餐,回房倒头就睡。
迷迷糊糊中,黎白羽觉得自己走入了一条凉凉的石路,四周山风轻拂,吹动得路边的树在雾中婆娑起舞,一块块巨石越变越大,忽远忽近,他正骇然间,一女子突然从远处飘然而至,手中的翡翠链子闪着绿莹莹的幽光。那女子冷冷望着他,道:“黎公子,你的书可读好了?”
黎白羽大惊,认出她是谁,忙唤道:“采薇……”采薇冷笑道:“公子你还记得我?你到了京城,有听到我爹的消息了吗?”黎白羽茫然道:“还不曾听得……”采薇将手遮了脸,向远处退去,那条绿白相间的翡翠手链越变越大,最后将她的身影全部遮去,隐到了白云之后。
黎白羽忙追上前去,越追越赶不上,急得大叫一声,醒了过来。原来是做梦了,他伸手抹去额上的汗珠,呆呆的坐了一会儿,喃喃道:“采薇……是很久没有见到她了,不知她现在如何了呢?”
顾卓成也被他惊醒,听见他最后一句,嗤笑道:“老弟你倒是好兴致,还想着那姑娘,我是为了那考试,心焦得连自己姓啥都要忘了。”说罢,重新躺下,却翻来覆去早已没了睡意,随手抄起一本《太平御览》,一页页翻看起来。
等待入试的几日里,顾卓成更是手不离书,眼不离字,就连走到百串楼大堂中吃饭,也是随身带着一本策论范文,一边嚼着馒头,一边细细的记诵。有几次,他错拿了别人的饭菜。旁了见了他那副呆状,也好笑笑不加理会。
转眼就到了入试这天,黎白羽和顾卓成随着几百考生进了礼部府,只见里面坐着几个面色严肃的考官。两人正等待入座,忽听身后有极细的声音议论道:“那个坐在中间的,便是此次的主考官詹尚书。”
顾卓成回头一看,是两个年纪稍大的考生在交头私语,他刚想再细问,忽听前堂一声断喝:“肃静!”吓得缩回头来,赶紧站直了身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