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
春色已起,淡雾轻铺,数条宽阔的大路纵横交错着,伸向城中的深处。街面上行人如织,穿梭着各式的布衣与绫罗,遮盖森严的宝马香车缓缓的在青砖上辗过。四周林立着高高低低的楼阁,颜色各异,都翘着雅致的阁角,闪出骄傲的微光。茶坊和酒楼不时传出夹杂着乐曲的喧闹声,引得路人侧目,从那暗红的门墙处,仿佛可以透视到里面群客的醉态。
翠微路是汴梁最繁华的街道之一,它与另外一条街交错成的路口已经是一个大大的集市。
此时,从翠微路头的拱形门处,进来了两个骑马的男子,一个身姿修长,面如白月,一袭银色的长衫随风飘动,身下的大马红如一团火,虽步履悠闲,蹄下却仿佛含着一股风,随时准备起飞;另一个身量更高,背圆腰壮,粗旷的男子气中,带着几份沉郁的书卷味,
没错,这二人便是黎白羽和顾卓成。
黎白羽一边走着,一边向街面四周望了一番。时近午时,行人甚多,街边停留着一排货郎的担子,有的卖脂粉纱巾,有的卖食油碗盆,还有些小吃摊,热腾腾的烧饼从大锅里出来,顿时空气中挥散出焦香的气味,引得一些小童聚拢了来。
他们的背后,华楼一座连着一座,看不到的尽头。这些楼敞开宽宽的大门,门前伸出的长杆上,飘着“茶”、“酒”、“客栈”等等字样,小二长长的吆喝声传出很远,迎送各路来客。客人们有的挺着个大肚,满面堆笑,有的神不守舍,唉声连连。站在旁边只需一两个时辰,便可看到一幅众生百态,好不有趣。
黎白羽一面看,一面对顾卓成笑道:“顾兄,这京城我以前虽也来过,却不曾有今天这般感觉,看来,这人间胜景,除了那奇山异水,这近在眼前的街市,只要有心,也是可以看到一些东西啊!”
顾卓成斜睨了他一眼道:“开口就是看景,三句不离景!你我此次到汴梁来,难道是为了看风景来了吗?”
黎白羽哈哈一笑:“美景乃天之佳作,一双眼目,若是对什么都视若无睹,人生乐趣岂不是少了多半!”
顾卓成无奈的撇撇嘴,转开头去不再理会。
继续向翠微路深处前行,又有几处钱庄,厚重的门半掩着,隐约看见里面坐着的掌柜,面色严峻,正验看案上堆着如山的账本。旁边的典当铺里,有一个尚不足柜台高的小女孩拿着一个小包袱向里递去。
黎白羽见那女孩衣裳破旧,顿时生了怜意,正待上前,突然一个尖尖的女声在他身后大笑道:“哎哟,这位客官,看你累的,上咱们嫣红院来歇会儿吧!哟,这边还有一位,两位快请,姑娘们,来客人了!”
几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从一扇红门中涌了出来,上前拉住黎、顾二人的衣衫,一边娇笑着,一边将手中的帕子挥出浓浓的香气。
黎白羽大惊,差点被她们从马背上拉下,一旁的顾卓成冲那几个女人喝道:“快走开!”伸出一脚,将一个**踹在地上。
老鸨脸色一沉,刚要喝骂,还没来得及出声,顾卓成从后面一拍赤龙的背,赤龙轻跑起来,带着黎白羽迅速跑出几丈开外,他自己的棕马也随即跟上,走出老远,还听见老鸨在后面的骂声。
黎白羽掏出方帕,擦擦额上的汗,不放心的回头看看,对顾卓成道:“咱们走了这半日,还是找个客栈先歇下来吧。”顾卓成笑道:“正合我意!几日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我这肚子里的酒虫可是又提意见了!”黎白羽嗤道:“若是没有几两酒,你倒也不能过了!”
黎白羽略奇道:“百串楼?这名字倒有些奇怪。这栋客栈楼,既高且阔,颇有气派,怎么取得这样一个名字,倒象是街边烤摊一般。”
顾卓成从马背上一纵而下,道:“别管什么名字不名字了,叫什么不是吃饭住宿的地方。快下来,咱们就住这里了,看着还不错的。”
黎白羽看着顾卓成急急的模样,无奈的摇摇头,也下了马。二人走进楼厅,立时就有小二上来招呼,将他们的马牵到后院去了。
他俩找了一处临窗的位置,点了几样酒菜,问小二道:“这里可还有空着的房间?给我二人找一间干净的。”
小二应道:“二位来得可真巧,上午一位客人刚退了房,待会儿我让丫头们给收拾出来,您二位住进去,包管满意。眼下这汴梁城啊,要想找一处住的地方,可是真不容易。快要省试了,才子们全都挤到这儿来了,各个客栈都占得满满的,有的地方,想打个地铺都得和先到的通融呢!”
顾卓成道:“如此说来,我们两个运气还算不错。”
小二接口:“可不是吗,上午那个客人,原本也是要考试,突然接到信儿,说是他母亲发了急病,匆匆忙忙又得赶回老家去,三年都白折腾了。”
黎白羽叹道:“世事无常,谁人能免!对了,小二我问你,你们这楼,为什么叫‘百串楼’啊?这名字和平常的客栈酒楼都不太一样。”
小二哈哈一笑,答道:“这位客官,你问的这个,小的经常都碰到有人问,不过,虽然我说了几百遍了,但每次说起来,还是怪有趣儿的。”
顾卓成笑道:“如此说来,这个名字倒还真有些名堂,你且说说看,到底有什么典故的,让我们也听个热闹。”
小二催着另一个伙计赶紧将这一桌的菜上齐,一边继续道:“咱们这座客栈,因为离着考场儿近,每当到了省试年,来这里吃饭住宿的,便多是来参加考试的才子。六年前,一个名叫姜棋的贡生,穿着一件破烂发亮的衫子,也来这福满楼投宿,身上只有几两碎银,不够付房费的,楼里掌柜见他可怜,让他在下房里住了几宿。开考前日,一测字先生来到堂里,众人皆不理会,唯有这姜贡生叹道:‘余攻读半生,虽自认为诗书满腹,文字也不输别人,却屡试不中,想来这天地之间,成事之机果真不全在于人力,乃有天定之数’,于是招了那测字先生,随口说了一字:串”。
说到这里,小二面露得意之色,周围有几个围拢了过来。顾卓成自语道:“串?那又怎样呢?”
小二道:“这位客官,你想想,串字怎解?上面一个中,下面一个中,这是中了又中呀!”
众人皆笑了起来,道:“仔细一看还真是这样,那后来怎样,那位姜贡生果真是高中了吗?”
小二朗声笑道:“可不是吗!第二日,那姜贡生考完了几科,文章作得花团锦簇一般,等榜一放出来,居然就中了省元,过些时日,再考了殿试,又中了状元,这不是中了又中,还是什么呢!”
一客人奇道:“竟有这等奇事!我平日也碰到些测字卜卦之人,多是信心胡诌,骗人钱财之流,却不曾见有如此灵验的呢,这事儿,怕也不过是凑巧而已。”
小二接道:“骗人的,那倒也多,咱们这堂里,每日里进出的,也有些卜卦的老头,举着那高竹竿旗子,绕着桌子招人烦,也不多有人理会,不过呢,六年前那个字,竟是测得百分百的准呢,即使就是个巧合吧,也是让人称奇。姜状元作了官后,念着这福满楼掌柜好,运道好,特意跑回来又作了一回客,掌柜自然是喜出望外,一定要姜状元给楼重新起名作号,姜状元就道,这楼里来考举的贡生多,就叫百串楼,让贡生们都讨个口彩,将来呀,也都能得个高中!”
黎白羽听罢笑道:“原来如此,要说起来,这楼的名字,非但不是小气,反而是气冲云霄了!”
饭毕,黎顾二人住进了百串楼的客房。楼下堂里,一个清丽的女声在婉转的唱着小曲。黎白羽立在窗前向外看去,京城上空,一层层的浮云且聚且散,天空虽然高远,却让人感觉它与城市是那么接近,似乎也变成了城中的一部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