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见姚夫人目不转睛盯着自己,手心里沁出了一层汗珠。
她想起在小巷布店外面,黎白羽曾嘱咐过,见了他娘不要多说什么话,若是他娘问起,只说是方大桩的女儿就好,不必去提其他的枝节。
此时,端坐在姚夫人的面前,直对着那双贵妇人的美目,采薇心下翻来覆去的犹豫了几遍:“到底怎么说呢?若是说了谎言,以后再要翻过来可就难了。更何况,隐瞒这个身世也没有必要呀,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
正为难着,姚夫人的声音已从那边传来:“方姑娘,你芳龄几何?”采薇立起身答了,姚夫人笑道:“真是个伶俐丫头。”她转向方大桩,打趣道:“方老弟,你说你那村里,世代都种庄稼,没个先生教学的,可是你家这三丫头,要说没读过书,我却是有点不相信呢。”
方大桩瞪圆了眼睛:“夫人,这丫头虽说是我家的,其实并不姓方……”他将采薇的来历略说了一遍。姚夫人不由得又多看了采薇几眼,道:“原来是如此,那方才我是唤错了,该叫你纪姑娘才是。”
采薇回道:“回夫人,小女子正是姓纪。”她心中的纠结立时烟消云散,向黎白羽投去了俏皮的一瞥,暗笑:“方老爹可没有这些弯弯肠子,一下就把我的难题给解决了。黎白羽,你这个莫明其妙的,算来算去,可不是白算了吗!”
姚夫人似还有些疑虑,一时又不知如何问起,拿起茶杯,用盖子将杯的茶叶拔了几拔,若有所思。
这时,门外小厮来报:“黎老爷,南昌夏太守求见!”
黎老爷惊喜道:“嗬,这老儿才来啊,我已经等了多日了,哈哈!”
厅里众人听罢,纷纷起座散了。黎白羽唤过一个丫鬟,叫她将方大桩两人送回客房。他自己随着黎老爷也一起去迎接夏太守了。
黎府纷纷扰扰的喧嚣了好些时日,终于迎来了黎二姑娘的婚礼。
其间的铺张自是不用细说,别说是方大桩,就连黎府的官场之宾、府中食客及其他一干人,都甚感太过繁华,皆叹难得一见。金杯银盏排成了蚁列,美酒琼浆可盛满清池,四处都晃悠着衣着华丽的人影,各个楼门宾进客出,姑娘丫鬟们的头饰在阳光下一亮一亮的闪着光芒,让人目不暇接。
有诗为记:
合璧佳时客满堂,华府香座玉琳琅。
天浮红盖云披锦,风奏和声地抹妆。
映室金珠能比烛,倾坛绿酒更如塘。
神仙若是闲游过,定要生情羡此鸯。
采薇一直跟在方大桩的后面,果然不肯多说一句话,多走一步路。坐在婚宴的角落里,她悄悄的四处扫描,只觉得,这里除了奢华,也有一些与寻常佳宴不同的别样感觉。客人们象雾里看花,看得见热闹,却无法参与进去。
席间,有好些身着官服的客人带着一两个随从,这些随从跟着客人身后,皆敛声屏气,神色肃然。姑娘们正谈笑间,无间中一瞥,往往就看见了一张毫无表情的脸,顿时忘了话头。
一盘盘佳肴美味自是不用说,令人称奇的是每一盘都精心雕刻成或龙或凤或其他物事的样子,栩栩如生,那圆瞪的龙目不怒自威,高贵的凤尾清雅绝伦,至于那些盛开的牡丹,戏水的游鱼,则更是如同凡中仙子。不细看,真不容易看出那是一道珍馐,以为是一件工艺品。
然后,工艺品虽美,却将人推远了距离,席间,人们浅笑而观,不忍落筷,就连平日最好酒的,也放不开自己的性子。本应热闹狂欢的宴席,象被定风珠定了。人人都调动着自己的耐心等待着时间一点点过去。
黎白羽的一群好友来了不少,本想趁着这个机会,闹个不可开交,一进门,就互相搂着笑着,准备美酒助兴,作诗猜拳,没一会儿,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在满是宾朋的大厅中显得格外突兀,别人皆敛声静坐,神态木然,再一望远处,黎老爷严肃的坐在厅前的高堂椅上,等待着新人的拜见,吓得赶忙禁了声,连举手投足也分外拘谨起来。
采薇见了那群后生拘束,趁着黎白羽经过身边时,小声笑道:“黎公子,你的那些朋友,却是玩不开心哦。”
黎白羽摇头叹道:“这倒是件好事,我爹帮我忙了。那群家伙,闹起来可是吃不消的,我都怕了他们了。”
吉时到了,新娘新郎出现在众位面前。新娘披着盖头,看不清容貌,但见身形婀娜,莲步款款,不用说一定是个美人,新郎呢,果然也是玉树临风,气度不凡,一出来,便见好些丫鬟们脸色变得微红,闪烁的目光不断的偷眼看去。
黎老爷和夫人自是高兴得合不拢嘴,坐在堂前接受了新人的拜礼。一干宾客也纷纷上前祝贺,婚礼就在彼此客套的话语中按部就班的结束了。
谁也没有去闹新房,实在是没有这样的氛围。一对璧人象一对精美的稀世水晶球,人人都只能观赏,而绝无把玩的机会。
方大桩缩在婚宴大厅中的一角,面对这样的场面,大气都不敢出一下,至于那些雕刻成龙飞凤舞的菜,更是连筷子也不敢伸。周围有些人时不时向他瞥来的奇怪的冷眼,让他更加觉得椅子底下装了刺一般。
他想找黎老爷说说话,为自己壮壮胆儿,可是,一看见黎老爷那威严的神情,腿就迈不开步了。抬眼望去,除了采薇,四周没有一个人是他的同伴,他就这样处在人群中的孤岛之中,惶恐不安。
好不容易熬到了宴罢,他随着众宾客走出大厅,窜回自己的客房。前两日,呆在这个客房里,觉得这是不可思议的异地,这时刻,被压抑的婚礼一比,同样是这间客房,却已经成了他可以放松的旧窝。
外面喧嚣依旧,好一会儿,他的神经渐渐的松懈下来,方才发现,肚子里已经饥肠辘辘。是啊,宴中的那些东西,他几乎都没有吃呢。可是,他又没法去找人给他弄食物,外面是一团乱哄哄,连谁是谁都要分不清楚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