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大桩无奈的重新回到床上躺下,饿得睡不着,瞪眼望着天花板,回想着刚才那个宛如仙境,却又没东西可吃的婚宴。不知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的听见窗外有人说:“四哥!你看今天的绮冉姐可好么?”
一个熟悉的声音应道:“嗯,挺好的!”
方大桩听出这是黎白羽的声音,一阵窃喜,暗想:“这可正好了,让黎公子帮我叫些点心来!”
他踱到窗前,向外一探,原来方才那说话的女子正是六妹。
六妹比前两日见到时又更加超逸了,浓密的青丝束起一个髻,依然插着那只垂菱形坠子的翡翠簪,白皙的脸庞如玉脂一般,一件半透明的垂膝长纱披在紫衫的外面,迎风而动。月色在她身上笼罩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方大桩忙敛身缩回,一边又好奇的从窗缝中继续看去。
六妹转过身来,幽怨的看着黎白羽道:“我自六年前丧父,是你父亲将我收留到黎府。黎老爷待我是如女儿一般,平日里,也让几位兄姐将我当了妹妹看,可是,在你眼里,我真的就和七妹一样吗?”
黎白羽脸色变得微红,望着不远处的木亭,半晌才低声说道:“紫珊,你今天累了,快回去休息吧。”
六妹眼中闪出了点点的泪光。天边那一轮月亮散着轻柔的光,满地的红屑被夜风拂起,打着旋儿,在地上叠成波浪。她轻叹一口气道:“我的生身父亲,本是一介书生,守在翰林院数十年,战乱之时为护宝画,被蛮夷刺杀,娘亲也为此自刎……”
黎白羽靠前两步,抚了抚六妹的肩头:“这些,我都知道的……以前的事休再提了……你爹娘都是殉国的忠烈,他们在天有灵,也会希望你过得开心……。”
六妹摇摇头,泪水一串串落下:“老爷和先父相交多年,念我可怜,收留了我,虽偌大黎府,上下都对我厚待,终免不了寄人篱下之伤……”
黎白羽道:“紫珊,别再胡思乱想了,这里就是你家。过两年,爹爹也会象今天给二姐办大婚一样,给你找个好人家,风光嫁人的。”
六妹抬头恨恨瞥他一眼。此时,一个掌灯的女孩儿从院子深处走来,越走越近,把他俩站着的地方照出一片亮光。两人一看,是姚夫人房内的丫鬟雨蕉,提着一个小巧的红布灯笼,在他们面前站定了。
雨蕉向二人行了一礼,道:“夫人见紫珊姑娘迟迟未有回房,遣奴婢来寻。请姑娘随我一同去回见夫人!”
六妹有些紧张,疑惑问道:“天色已晚,夫人还找我有什么事呢?”
黎白羽远远的望了望姚夫人的寝阁,那边窗口晃着朦胧的灯。他安慰六妹道:“我娘也许是想找你聊聊天,没什么事的,跟雨蕉去吧。”
六妹掏出帕子,悄悄将泪水抹去,低下头,快步的走了。
黎白羽望着她们走远,轻叹一口气,也转身准备离去,突然,身后客房的窗口处,一个脑袋伸了出来,将他吓了一大跳,定神一看,却发现方大桩正立在那里。
方大桩也吃了一惊,忙结结巴巴解释道:“我,我来找点东西吃……”
黎白羽微笑一下,叫了几个小厮端来一些夜宵。
方大桩狼狈吃完,对他道:“二姑娘的婚礼已经办过了,我也要回村去了!家里那些地,还有婆娘孩子,也不知道这些日子怎样了!”
黎白羽脱口而出:“这么快啊!”想了想,又道:“也好!以后如有机会,我再让方叔到府上作客。这些天,一直都在忙着二姐的事,也没顾上好生招待方叔,等以后闲了,我带你到丰城别处逛逛去。”
方大桩忙摆手道:“不不,已经很好了,来这里一趟,这辈子都没白活了!”
黎白羽更是笑了道:“太晚了,方叔休息吧。回村的事,明日再说。对了,和纪姑娘也商量了吗?”
方大桩一愣:“还没有,宴散了以后,她回房了,到现在也没见着。我还没来得及和她说呢。”
黎白羽道:“哦!是这样。方叔,我看明天还是太急了,婚宴今日才过,还是多歇息两日再走才好。”
方大桩笑道:“啊,那再晚一日也无妨。”两人说定,黎白羽回房去了。
紫珊随着雨蕉来到了夫人的房间。夫人正靠着椅子小寐,被两人进门的动静惊醒。紫珊和雨蕉见打扰了夫人歇息,甚是惶恐,正要退门而出,夫人向六妹招手道:“珊儿,进来吧!”
雨蕉和房间里站着的另两个丫鬟知趣而退。
夫人上前拉起紫珊的手,笑着让她坐在自己的对面。她深深的看了紫珊几眼,沉吟了好一会儿,才悠悠的开口道:“珊儿,今天累了吧?”
紫珊抬头看了看夫人,她已将喜宴中穿戴的珠宝首饰摘了大半,衣服也换上了寻常的家居服装,一件淡玫红色的绸子长裙。她斜靠在椅背上,手中捏着茶碗盖,轻轻的拔去浮在茶上的碎叶,虽似休闲,却仍有一股雍容之气袭来。
夫人当年未出阁时,也是京城名门中的金枝玉叶,娘家姓姚,祖父世袭太尉,她自幼养尊处优,熟读诗书,原本是个恪守父训的深闺才女。在一次随母上庐山避暑上香时,巧遇当时的丰城太守的大公子,也就是黎老爷。两人居然一见钟情,而后黎老爷央了媒人上姚家提亲。
初提此事时,姚家觉得京城太尉女儿嫁与地方太守公子不太合适,未有应允,后见女儿心意坚定,黎大公子也人才不坏,最终还是联了姻。婚后,夫人依然恪守旧规,并以此作为教导女儿们的标杆,并没有因为自己曾为姻缘抗争过,而对女儿私下春心留有更多的宽厚。
黎老爷升为正奉大夫之后,夫人也随之被封为惠人,这让她觉得自己与娘家的又拉近了距离,心情更悦,神情却愈发矜持起来。
此时,紫珊坐在姚夫人房中,更加拘谨起来。她自四岁时丧了父母,被黎府收留,至今已有十一年。这些年里,黎老爷对她是一直都娇惯着,甚至比对亲生的闺女更甚。在黎老爷面前,她多数时候是放松的,趁黎老爷高兴撒个娇,也往往能得到他愉快的回应。
但是,对于姚夫人,她却从小就十分敬畏,记忆中,几乎找不出和她有聊过闲话的时候。夫人总是那么不苟言笑,什么时候看见她,都是那样一副淡然的表情。紫珊四五岁时,刚来到黎府,夫人从高处俯下严肃的眼光,总可以让她压抑住所有淘气的冲动。
如今,她也和姚夫人长得差不多高了,可是她总是觉得,夫人那冷冷的眼光还是从极高处向她投来,让她不敢主动说话,也不敢不回答问话。此时,她静静的端坐在椅中,等待着夫人的下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