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安两人在客栈里歇息了半个时辰,到后院拉出马车来,准备继续向丰城驰去。此时,客栈门外突然呼啦啦闯进几个人来,接着传来了一阵吵嚷的声音:“掌柜的,上回要你盯着的人,到今天还没见着吗?”
客栈掌柜是个矮矮胖胖的中年男子,穿着一身青灰的布衫,脸上总是堆着和气的假笑,一副怕事的模样。他勾着背三步并两步来到那群人面前,慌道:“客官,你们说的那个姑娘,小的真的一次也没碰到过。这冬青镇本是个小镇子,附近街坊邻居也不多,如果你们找的那个姑娘,真的藏在这镇里,进进出出小的倒容易见着。可是,她就是一个过路的,这这,你让我上哪里找去呀!您说是不是,客官?”
刚才问话的男子一下将一把椅子踢倒,喝道:“少说废话!有人亲眼看到她到过你这里来,再给你几天时间,敢不交出这个丫头来,等着瞧!去,先挑好的酒菜摆上来!”
客栈掌柜心疼得低头咧咧嘴,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吩咐小二倒酒上菜。正在吃饭的客人见这几个人都如虎狼一般,摇摇头离桌而去。
方子安马厩边见了这情形,奇道:“哪里来的凶人,这般不讲理的?”他在石村住的十几年间,村民们各自耕种着几片薄田,都是差不多的穷苦,平时虽说交往并不亲密,却也没有谁是高人一头的权贵,所以,他走出石村以后,对那些呼三喝四的老爷官兵,至今没有习惯。
禾松自小跟着老爹走南闯北,对这样的欺男霸女之辈,早不以为怪。禾松瞥了方子安几眼,冷笑道:“方兄,莫要多管闲事,惹着了他们,还指不定弄出什么事来!快走吧,要是天黑还没有到丰城,这荒山路上,碰着贼人就糟了!”
方子安犹豫地拉起了马绳,又向店堂里看看,只见那掌柜不住地叹气,颇为可怜。
那男子喝过几杯,象是又想起了什么,对里面大喝起来:“嘿,掌柜的,那个唱曲儿的小妞今天怎么不在?快叫她出来,给爷唱上几段儿!”其他几个轰然附和,笑声震动屋顶。
掌柜走上前,勉强挤出笑脸:“客官,小媛这几天感了风寒,嗓子不出声儿,已经有两天没唱了,请各位多多包涵!”
男子将酒杯往桌上一摔:“什么?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咱爷几个一来,她就病了?分明就是不想给爷唱,去叫了她出来,我倒试试看,到底哑不哑!”说罢,就要向后面的房中闯去。
方子安只觉得一股血往上冲,忍不住停下了脚步。这时,有两个婆子来到马厩旁,一边给里面的马儿喂草,一边也向店堂中望去。其中一个问道:“那群人来过好几次了,说是找一个他们府里跑出来的丫鬟,真奇怪,顾府在丰城那边,与这里离得这么远,丫鬟就算从这客栈里经过,也不会再回来呀!哪里有这样找人的,也不见他们到别处去问。”
另一个婆子撇撇嘴:“嗨,你这个实心眼的,他们哪里是为找什么丫鬟,你想想,一个丫鬟能跑到天边儿去?只要他们肯下力气,哪里有什么找不到的,只是呀,你别看他们在主子面前的时候,吹牛拍胸,等一出来了办事,根本就把事儿放在了脑后,只管到处混着吃喝。到这个客栈里来,就是欺着咱们掌柜老实,隔几天儿,就寻着这个由头,说是要人,其实就是想来这里白吃一顿。”
第一个婆子气道:“真是一群恶人,也没个衙门管管。”
另一个摇了摇头:“还指着衙门?什么时候不是官官相护,那顾府,听说是个都尉府,那些个小县令,上赶着拍马屁也来不及呢,还能管了那些人去!”
两婆子一边说着,一边拎着桶走远了。方子安将马绳紧紧地拽在手里,掌心中沁出了汗珠。
禾松见方子安脸色不对,怕他生出事来,又催他快些赶路。这时,那几个男子店堂后面的房里拖出一个年轻的女子来,嚷道:“快给爷唱几曲儿,躲在后面做什么!唱得好了,爷重重有赏!”
那卖唱女子急得泪水涟涟,直向后缩,但是怎能敌得过几个大汉,掌柜想上前相劝,被男子一把推到墙边。
此时,客栈的后厨突然传来阵阵惊呼:“不好了,着火了!着火了!”
众人一看,只见厨房那边冒出阵阵的浓烟,正向店堂这边涌来。原来,顾府的这几个人当中,有个叫二豆的,家本住在西北,平常喜欢吃个肉夹膜,但是肉夹膜在南方不多见,于是住在顾府里时,常常犯起馋虫没法解决。他这回跟着数人一起出来吃霸王餐,心想非让厨子给他做几个解解馋不可,趁着别人都去找卖唱女子,他一个人到厨房里,叫厨子给他做。
没想到,客栈里几个厨子全是本地人,没有人听说过什么肉夹膜,二豆连比带划说了半天,也没谁弄明白他说的肉夹膜到底是方的还是圆的。二豆恼怒之下,一脚将炉子踢倒,烧着了放在墙边的柴禾。
火势迅速地向店堂中蔓延,窜上了屋顶,火舌舔着房柱,发出噼噼叭叭的声音。烟越来越浓,呛得店中的众人咳个不停。
掌柜吓得呆了,忙叫道:“快,快救火!”客栈里的厨子伙计赶紧提了桶出来,却没有地方去找水。江边离得太远,附近一些街邻家中只有几个水缸,根本不起作用。伙计泼了几桶水,热浪从客栈大门处呼呼地喷向他们,逼退了他们的脚步。伙计忙活了一阵,知道这座客栈已没法能保得住,只得都扔了桶,站得远远的不敢靠近。
掌柜汗如雨下,急道:“里面还有人呢!小媛,快出来!”
方子安与禾松也被这突然起来的大火吓得呆了,马儿觉出了热,一溜跑动起来,将他们带到街外百多米远的地方。此时,两人听见客栈里还有人没有出来,也过来看个究竟。
原来,店堂的大门处挂着厚厚的布帘,火舌窜过来的时候,先就将布帘烧着了,刚才吃喝着的几个男子还没有来得及回过神来,大门已经被火封住。小媛刚被他们从后边房里叫出店堂,自然也在其中。
客栈的厨房东侧,有一处小门,伙计们都是从那扇小门出来的。掌柜在起火时听到厨房里的惊呼,向那里看究竟,还未到里面,就被热浪逼着也转从小门出来了,所以,如今大火里面,只有顾府的几人和小媛父女。掌柜急叫救人,可是,大门处已被烧成一片火帘,上面的柱子也摇摇欲坠,这时候,谁敢进去送死?
方子安刚才在窗外看见了那个卖唱女小媛,十五六岁,因被几个男子围扰,眉眼如受惊的小鹿一般凄楚。小媛身上穿着的碎花布衣,让他心中猛地跳动了一下,它很象采薇小时候常穿的那一件。
刚才小媛在店堂中的时候,如果不禾松催着他赶路,说不定他已经进了店中,就正在犹豫之间,居然突起了大火。几分钟之前还是如花的女子,转眼却可能被火舌吞噬。
方子安冲到掌柜旁边,一把将他拖过来问道:“掌柜,还有哪里能进去?”
掌柜满脸油汗,黑灰在上面擦出一道道的印痕,他哭道:“我们都是从厨房后边的一个小门出来的,小媛也知道那个门,可是这火烧得这么大,那个门是不是也封住了?要不她怎么还不出来!”
方子安急道:“你带我去看!”
掌柜望了他一眼:“这店还能进去吗?不要白赔了性命!”
禾松这时也跟了过来,听见子安的话,急忙将他拉住:“方兄,你不要命了?里面那几个恶人,你还要去救他们!”
方子安也来不及与他说话,拉了掌柜就向前走去。刚走了几步,突然掌柜惊喜叫道:“小媛,小媛你出来了!”
方子安定睛一看,只见小媛踉踉跄跄地向他们跑来,衣服烧焦了几处,身上全是烟灰。她跑到掌柜前面,跪倒痛哭道:“我爹……我爹还在里面,我进不去房间里了!”
掌柜忙将她扶到远处,望着眼前一片火海,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小媛又挣扎着起身:“不行,我要去救我爹!”说罢,拎起一旁的水桶向前跑去,没出几步,脚下一软又瘫倒在地。
方子安上前拿过水桶,从一旁铺子的水缸中拎起大半桶水,兜头浇下,将身上衣服浇得透湿。他飞奔过去,从小媛刚才出来的那扇门中钻入客栈。
火依然烧得很旺,浓烟滚处,方子安模糊看见了店堂屋顶处的柱子断续地落下,几个身躯在慌乱地挣扎,惨叫声撕裂心肺。
他定了定神,想起小媛说的,她爹在堂后的房中,伸手拂开眼前的浓烟,寻找了片刻,果然在窗外看见一个老者倒在地上。房门已被火烧得只剩残架,方子安在墙边拎过几样东西,将残火压灭,冲进房里背起老者奔出客栈。
小媛见老爹出来了,忙扑上前大声唤他,半日,老爹终于慢悠悠睁开眼睛:“小媛,爹不行了,丢下你一个人,叫我怎么放心……”
小媛拼命哭道:“爹,不会的,你快醒过来呀!……”可是老爹还是再也没出过一声,瞪着火红的天空,仿佛不肯瞑目。
小媛直哭得天昏地暗,一旁铺子里的大娘陪着落泪劝道:“小媛,别哭了!那些恶人也都烧死了,到了那边,你爹不会饶过他们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