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白羽怎么也没有想到,数年前,方子安因为采薇与他走得近些,恨不得在看到他时,眼中能喷出一股火来将他烧了干净,如今,子安来到他这里,象变成了另一个人似的,居然隐晦地催起了他与采薇的婚事。
黎白羽看了看坐在面前的方子安,那张黝黑的脸上,现出了愣愣地执拗。他沉吟了片刻,突然不知该对子安说些什么。在子安眼里,采薇已是黎府将来的四少奶奶,这个想法在采薇离开石村的时刻,就如滚烫的烙铁在他脑中按下一个印子似的,那样无法改变。
可是,在于黎白羽,这件事却象一个模糊的云影,飘忽在天际,似乎可以看见它,伸出手去却又遥不可及。
去年与韩府退了婚约,黎白羽一直隐约有些愧意,虽然退婚是惜叶提出的,但终究对于两府都是大大的失望。娘亲姚夫人也对他颇多责怪:“羽儿,我早就与你说过,对人家韩家小姐,不要老是那么冷着脸,避得老远的,仿佛是多么嫌着别人一样。这门亲事虽是父母之命,可是哪家孩儿,成亲又不是听父母的呢?你不管心里是如何,对惜叶,总要顾一顾人家女孩儿的面子。你看,惜叶也看出你的臭脸来了,哪个女孩儿没个自尊心的,现在惜叶退了婚,其实都是你的错!”
黎白羽没法与姚夫人说得明白,其实惜叶已经走近了顾卓成,但也知道姚夫人说的话,却不是全错。如今,惜叶在家中四面受责,黎府与韩府气氛尴尬,压抑未散,如果要他此时提出去南京迎娶采薇,是无论如何也办不到的。
再说,方子安心中认为的,他与采薇会在一起,这件事情从来没有在黎府明明白白地被提出来过。虽然黎白羽心中,的确对采薇存在着这样的期盼,但是,姚夫人究竟会不会答应,黎老爷又怎么看,他心里一点底也没有。他早已怕在黎府触及这个话题。
黎白羽深深地叹了口气,对方子安道:“采薇,我已经久没见过她了。明天,我就再去南京,把方婶生病的事情告诉她,让她赶紧回去石村一趟。对了,方婶如今还住在石村吗?那里请郎中不方便,要不你把她送到黎府来吧。”
方子安道:“不必!”转身走出了屋外。
鲁长丘已等了多时,见方子安面无表情,又向里看看,黎白羽正站在桌边眉头深锁,也不知他俩究竟谈了些什么,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上前请道:“方相公,你是第一次来庐山吧?在下作东,请你和黎老弟一起去喝几杯!”
方子安脚步不停,远远扔下一句话:“我走了!”穿过院子,转瞬消失在黎府的大门外。
鲁长丘走进厅内,愣道:“黎弟,他此来,可还是为了纪姑娘与你别扭?”
黎白羽摇摇头:“我明天去一趟南京。纪姑娘的养母病重了,我去告诉她一声。”
鲁长丘道:“哦!那方家,说起来当年还救了你一命,你也回去丰城吗?”
黎白羽怅然道:“唉!我却是不敢去呀!到时候,万一人家问起什么来,要我如何回答呢?再说,我回了丰城,必要回去黎府看看我爹娘,如今,我是连爹娘也怕见了。世界上,为什么要有成亲这回事,我看世间之烦恼,多半都由它而起的!”
鲁长丘笑道:“那是你呀!却不是人人都如此!”
黎白羽知他顺顺当当将芮芝娶了回去,如今已是坐等当爹,本想再调侃几句,话未出口却意兴全熄,草草与他道别,将他送出了府外。
方子安离开了黎府,也不再回鲁家织布坊,坐上送他来的那辆马车,直接向着丰城奔去。
穿过热闹的街市,一路向北,行人房舍渐渐地稀少了,两旁的重山不时传来猿的鸣叫声,偶尔有老农在山脚下的田中,挥舞着长鞭赶着犁地的牛。
同来的伙计是一个年后才到布店里来的十四岁后生,名唤禾松,他本是鲁长丘家的街邻,早时他父母曾托鲁长丘给他找一处地儿,去作学徒,所以崔掌柜来织布坊时,鲁长丘便顺便将他介绍到布店里去了。禾松刚来,容易使唤,又认识鲁家织布坊,所以方子安便找了他一起到庐山来。
此时,禾松一边驾着车,一边对他道:“方兄,你不是说要去鲁坊里拿布的吗,怎么一匹也不见?咱们这么回去,崔掌柜会不会骂咱们呀?”
方子安没有答话,向车外望着不断向后退去山峦与树木,心底却翻起了波澜。在黎府布店里待了三年了,一开始进店,便不是他十分情愿的。方大桩见他为寻找采薇,差一点儿变成了疯人,为了让他定定性子,央着黎老爷将他收在那里学个手艺,而他在寻了数月也没有采薇的一丝消息之后,终于也疲惫不堪,想着采薇定会回黎府来找黎白羽,才答应在那个店里留下,守着黎府,每日里盼着采薇出现。
子安知道采薇不会看上自己,但在夜深人静之时,常常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中总是不由在想,如果那个深秋的清晨,黎白羽没有闯入石村,他们院中五个人依然在过着日复一日没有变化的生活,采薇会不会与自己在一起?想着想着,采薇的音容越来越清晰地出现在脑中,从背着竹篓进山挖草,到提着篮子田边送饭,一举一动都如就在面前一般,眼中有时就沁出泪来。
离开黎府,这个念头从进入布店中的第一天,就已扎根在深处,方子安知道,自己不会在黎府待上多少年的。采薇去了纪府后,这个念头就越来越强烈起来,他不会去打扰采薇,但是留在布店中守候采薇的消息,已没有了必要。只是,他在店中做了这么长时间,崔掌柜已将一些重要的活计交与了他,所以一直拖着没走。今日,从庐山回去,他可能就要正式向崔掌柜辞行了,这当口儿,哪里还管崔掌柜骂不骂他!
马车的速度渐渐变慢了下来,两人来到了一处小镇子上。禾松勒停了马,对子安道:“下来歇歇吧,这一时半会到不了丰城,马儿也乏了。走,咱们找个地方吃饭去!”
方子安听他一说,也觉得有些饿了,拉了马儿跟着他向街中走去。禾松道:“这个小镇子东头是方圆百里闻名的鱼市,每日早上,那江里捞起的新鲜鱼儿,看都看不过来,所以,这个镇子里最有名的菜,就是烧鱼了。我带你去西街那边一家客栈,那里厨子做的鱼头汤,我隔了几年还记得呢!呵呵!”
方子安摇摇头道:“你年纪不大,倒知道得多。”
禾松回转身:“唉!你哪里晓得,我自小跟着我爹去做零碎活计,到处走南闯北,看人脸色,什么脏的累的,只要有银子可赚,都要去做,这可不是什么美差。所以,我爹拼着劲儿,也要替我寻一处学手艺的地方。方兄,你比我早来几年,现在已经做得这么好了,我看呀,再过几年崔掌柜老了,可能就让你来做掌柜了呢!”
方子安心里苦笑笑,没有答话。不一会儿,禾松说的客栈到了,两人进去点了几样小菜,吃喝起来。
禾松将几个大馒头塞进肚中,突然想起了事,对方子安问道:“前几日我听见你告假,说是家中老娘病了,你娘现在好了吗?看你这么闲着出来去庐山玩。”
方子安道:“我娘春节后是病了一阵子,现在已可以起床了,我哥茶馆里两个丫头去了村里服伺她,我得了几天空。”
禾松道:“哦,那就好!现在布店里活儿也紧,你要是再走了,我们赶不出这么多衣裳来,又得发愁了!”
两人吃过饭,来到客栈的后庭院里歇息。方子安想起在黎府时,黎白羽告诉他,明日就去南京将采薇叫回石村,不由得一喜,随后又隐隐有些担心。喜的是,很快就可以见到采薇了,这几年,采薇从石村离开以后,就没有再见到过她几回,可是,如果采薇发现,他对黎白羽说的话并不是全真,会不会怪他呢?
在黎府时,方子安对黎白羽说,方氏如今病得很重,想在病床上看见采薇有个好的归宿,其实是他假想出来的托词。在年后,方氏确实是病了一阵,送去葫芦镇看过郎中以后,已经好转了许多,如今陶家茶馆里派去的丫头虽然还待在方家,其实方氏已不需要多少照顾。
方氏虽然与采薇做了十多年的母女,但她们之间,从来没有建起过那种亲密无间的母女之情。方氏始终都记得,采薇是那一年进来石村的官爷的闺女,而采薇平时在方家,也是沉默疏离,这让方氏对采薇心存隔阂,隐隐也有些儿敬畏。所以,当采薇离开方家,回去了纪府以后,方氏便觉得自己已将当年的承诺完成,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在她眼中,采薇从来都是站在高处的官家小姐,她是不会象关心自己亲儿的婚事一样,去操心采薇的婚姻的,她知道采薇的事情不归她管,她认为自己几乎就没有资格去过问。在方氏眼中,采薇的事情,自然会有纪府去办。
方子安假借方氏的生病,探问黎白羽对采薇的打算,是因为他痴情一片,即使再无可能得到采薇,也要希望她嫁与自己喜欢的人。子安在黎府布店里待了这么久,黎白羽与韩府小姐的事情,他不可能一点也不知道,他只是担心,这个公子哥儿,会不会负了采薇,他不想看见采薇受到这个官府公子的伤害,一定要问出他心底的意思来。可是今天,黎白羽的闪烁其辞,并没有让他得到想要的答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