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茶楼里乱子越闹越大了。五森已经昏迷了六日,朱雀又换请了几个郎中,把完脉开出方子,到药房里胡抓一通,熬出黑乎乎的看了让人倒胃的汤汁,硬灌了下去,却没有一丝效果。
到了最后,别的郎中都说没了法子,只得转了一圈又绕回来,把希望寄托在第一个郎中说的稀奇药引子上。这郎中姓吕,本是住在辽宋边界的汾州,因为前几年躲避战乱,一家人迁到了南京。
吕郎中如今住在江边的几间茅屋中,平日除了出诊,极少外出,总是待在家中翻着他的那几本泛黄的药书。他在附近山脚开出一片荒地,上面种着些街坊都认不出来的东西,不过多数都种不成功,地里总是支撑着几棵发黄打蔫的苗儿,不多时又被他拔去。
朱雀茶楼与吕郎中家只隔着千余米远。平时甘凌路的街坊有个头疼脑热的,也只找吕郎中来瞧,在方圆几里之内,吕郎中还算是有一点儿名气。所以,当朱雀无可奈何要给五森请个郎中来看的时候,自然先就将他找了去。
吕郎中细细地把过脉之后,说是五森体内长期虚热,起居无律,熬夜酣战之后情绪起伏太大,引乱了丹田之气,以至于昏迷不醒。他开了些补虚的山参,白术、首乌等等,只是不见起色,
他在茶楼里待了一整个下午,皱着眉头对朱雀道:“在下在汾州时,也遇见过一个这样的病人,我从前人的书里找着一则方子,用一种叫铁皮石斛的药材,加入到汤汁里面,果然就将病人救活了过来。我离开汾州的时候,那病人送着我走了几里路,腿脚灵便得连我也不如呢!”
朱雀立时大起嗓门道:“什么铁皮铜皮的,莫说这些俺听也听不懂的词儿,是什么药,开了让那死男人抓去。这该死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尽给老娘惹麻烦!赶紧让那五森喘过气来,滚出我这茶楼,以后再不准踏进半步!”
吕郎中摇头叹道:“朱掌柜你有所不知,这野生的铁皮石斛,可不是寻常药材,我看翻遍这南京城,也难找出一根儿来。它一般长在一千多米高的山地上,还得是半阴半阳的岩石缝里,稀少得很。当年那个病人,因为是个大户人家的独苗儿,那家人豁出命来,家里壮男子们全都出动去找,好不容易才寻到几株。听说其中一人,还因为这个,从山上摔下来,把腿给摔折了。”
朱雀一听吕郎中如此说,也只得作罢,又请了别的大夫来看,别的大夫也没有什么好法子,五森就直直在茶楼里躺了六天。
衙门的捕快守在朱雀茶楼里,将桌椅都撞得乱七八糟,不准客人进来。守得无聊了,他们便唤来伙计端出茶饭,山吃海喝一顿。朱雀每日招待这些大爷,还有给五森看病花的使费,都如流水一般淌了出去,心疼得没法说。
朱雀虽然泼,倒也不敢对着那些虎狼一样的捕快多说废话,只得背了人拿麻篓出气:“你这个败家爷,害我为了那个混帐东西请这么多郎中,还要去寻什么稀奇药来。当年我爹死的时候,我也没有这么伺候着!”麻篓吓得几天都没有吱出一声,恨不得与挺在自家床上的五森一样什么也听不见。
茶楼的乱子渐渐向周围几条街传去,贮春阁自然也从荷心与其他一些客人嘴里听到个大概,紫珊与小秋自是不加理会。
甘凌路本来是一条寻常的街道,住户、商铺都平平稳稳地过着每日相差不多的生活,而现在,时不时有衙门捕快从街中成队地穿过,发出凶狠的脚步声,总是让人没了闲逸的心情,更收敛了谈笑。朱雀茶楼的事情,开始的时候还成为街坊热门的谈资,随着事情渐渐陷入了僵局,一条街的人们也跟着变得沉闷起来。
贮春阁的麻烦虽然暂时解除了,但是甘凌路上正充斥着紧张的气氛,却也不适宜再开门卖花。芹益每日早上将店门打开,总觉得外面诡异的空气与这些娇美的牡丹海棠是那么不相谐调,不到半日又关上门去。
这一日,采薇到江上租了一条画舫,将紫珊几人都请到画舫中去游玩。此时已进入冬季,两岸的山峦许多树木的叶子已经落尽,紫珊倚在栏边将一壶酒一饮而尽,对采薇叹道:“这样的景色,倒让我想起一个人来。”
采薇想了一会儿,已知她说的是谁,却也不劝,只将目光投向远处,看着那如重峦叠嶂如舞动的绸带一般向后退去。
游了半日,寒风突然变大了力度,将画舫吹得摇晃起来。小倩本来玩得兴致勃勃,此时吓得躲进芹益怀中,不敢稍动。采薇让船家将画舫撑回了岸边,几人刚下了船,正准备拆回贮春阁,一个轻轻的声音从他们不远处传来:“小姐!”
采薇听声音似有些耳熟,奇怪向四处望了望,只见一个衣衫破旧的瘦弱少年,跟在他们的身后,瞪着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采薇愣了,她认出这个少年正是项老夫人来贮春阁的那一日,途中救下的辽国孩子。此时,他比前几日更加脏了,显然依然在四处逃窜。
小秋上前道:“这位小兄弟,你认错人了吧?”
那少年急急摆手道:“没有,我就是要找这位小姐,我们见过面的!”
几人向采薇投来狐疑的目光。采薇叹了一口气,对那少年道:“小兄弟,你若是实在没地方去,先跟着回甘凌路吧。我给你想法儿安顿个地方。”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似乎鼓起了极大的勇气:“小姐,我有件东西,想去找衙门换出我爹来,可是我今天刚到衙门大门外,就被赶出来。我也不认识别人,求你再帮我一次行吗?”
采薇见他越说越复杂,更是迷惑。小秋上前拉过那少年道:“有什么事与我们一起回去再说吧!”少年顿时现出惊喜的神色,让人看了颇不忍心。
一行人回了贮春阁,小秋找出一件干净衣服,让少年换了。芹益忙着炒了两个小菜,少年狼吞虎咽吃完了,还意犹未尽的将残汤都喝了去。小倩在一旁扑哧笑了起来,被芹益狠狠地瞪了一眼。
少年告诉采薇几人,他名叫戈瓦,三年前与父亲一起随着几个乡邻离开了家,到辽宋边界去做药材生意,因为边界连年战乱,药材被辽军抢去了不少,而周边百姓也都很穷,即使有病也没钱来买他们的药,所以,一直没有挣到多少银两,与当初从家里出来时想象的相去甚远。
上个月,戈瓦的父亲听信了别人的话,带着他从边界偷跑过来,想在中原继续他的发财梦,不曾想,一路上被官兵追捕,被抓过一两回,又逃了。前几日他碰到采薇之时,他的父亲已被衙门再次抓走,关到如今也没有放出来。
芹益惊呼道:“哎呀,小兄弟,你居然是……”她赶紧跑到贮春阁门外,向四周望了望,见街道上冷风呼啸,行人稀少,依然不放心地将门板一块块关上。
采薇听见“药材”两字,心下却是一动。这几天朱雀茶楼的事情她也有所耳闻,吕郎中所说的铁皮石斛,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植物,她没有见过。但是,采薇却依稀记得,以前在上海时,有一次与同学去杭州天目山玩,那里有一处保护区,提到的好象就是这个名字。不过,眼下没有电脑可以让她搜搜,采薇从来到这宋朝,第一次这么想念度娘。
听戈瓦说到这里,采薇想起他刚才在江边对她说的话,要用什么东西去衙门换了老爹出来,心中顿时明白了多半,一定是这几天他从街边议论中得知了朱雀茶楼还差一味稀奇的药材,又见衙门捕快守在楼里等着病人的苏醒,便以为衙门需要这味药,只要拿出铁皮石斛来,衙门就可以放了他爹。
采薇轻轻地摇了摇头,暗想:“戈瓦真是年少不知事,哪里有这么容易就能换得出来!不过,他带的那个,如果真的是个稀世的药材,倒有别的办法可想。”
戈瓦将怀中一包细碎的药叶掏出,果然说是铁皮石斛。采薇收下了它,在贮春阁里找了一处地方让戈瓦住下。芹益担心问道:“他可是衙门在捉拿的人,藏在我们这里会不会惹出麻烦来呢?”
采薇将布包打开,一边拔着碎叶,一边应道:“放心吧,不会有什么事的。”
第二日,采薇拉上芹益,要她陪着自己一起去朱雀茶楼。芹益见采薇手中拎着一个小包,知道里面定是昨天戈瓦给他的石斛,犹疑道:“朱雀掌柜前一阵子刚来贮春阁吵嚷,如今你却前去帮她的忙,虽说救人是应该的,可是紫珊会不会不高兴呢?”
采薇道:“紫珊哪里会将那个泼妇放在心上,只要以后朱掌柜再不来这里,对紫珊来说就是好事了。芹益,我今日去了朱雀茶楼,看起来是为了救个人,实际上,我还有其他的打算。你只跟着我去,到时就知道了。”
两人来到茶楼,只见茶楼的匾额已经落在地上,上面踏满了黑灰的脚印。里面一群捕快横七竖八的倒在椅中,丫鬟伙计却全不见踪影。
费了一番周折,朱雀终于从里面出来,头发凌乱得象鸡窝,眼晴深深地陷了下去。朱雀听见采薇说替她找来了吕郎中说的石斛,惊得如见了天神。她赶紧叫人去将吕郎中找出来,吕郎中仔细地看了看那包碎叶,也奇道:“居然真的找来了!”当下熬了药汤给五森灌下。
说来也奇,只过了两三个时辰,五森悠悠醒来,望望四周说道:“我怎么会在这里?糟了,从老爹那里偷来了玉玺又输光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