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知道小秋以前在黎府的时候,常跟着黎白羽一起听西席授课,笔下的诗词文章也常得西席的圈点。小秋的父亲曾是一个清贫的秀才,连年苦读却又屡试不中,不幸在一个寒冬染了伤寒,撑了数月便离开人间。
幼年的不幸对于小秋来说,无疑是一种刻骨铭心的痛苦。采薇有些担心,小秋虽然在黎府时,表面看起来是安心地做着黎白羽的书童,但他才学也有一些,心底深处说不定一直都在想着完成父亲的遗愿。所以,采薇几次三番提起这个话头,就是想让小秋有个顺水推舟的机会,不要不好意思开口,没想到紫珊却每次都回绝得那么利落。
此时,门外响起小倩的声音:“娘,你看我带什么回来了?”几人望去,只见小倩手里捧着几块花纹奇特的圆石,献宝一样拿给芹益看。她的身后,跟着微笑的小秋。
采薇想起几次都是紫珊在回绝自己的提议,却不知小秋真正的想法,有心再问问,却因为紫珊就站在一旁,刚才已经这么明确的说过她的意思,也不好再提这个话题,只得暂时搁下。
她拿起小倩带回来的圆石看了一会儿,对她笑道:“这种石头,我以前也拾过许多,仔细看这里面,倒是象一副画,越看就越象某样东西呢!”
小倩拍手道:“是啊!采薇姐姐也拾过这样的石头?快拿出来给我看看。”
采薇却收起了笑容,思绪飞到了遥远的石村。那时候,她在村里活得多么孤寂,每日翻看这些如画的半透明的石头,觉得只有它们才懂得自己的心思。如今,离开石村这么久了,方大桩夫妇过得如何了呢?还有方子安,那个从小就爱恋着自己的二哥,听说是在黎府的布店中学做手艺,她却从来没敢去看过一眼。
小倩见采薇愣神,又叫道:“采薇姐姐……”
芹益将小倩拉了过去:“今天玩得累了,快去房中换衣服吧。这孩子,都快变成野丫头了,都是小秋宠的你!”小秋笑笑没有说话,也转身走入了自己的房中。
铭涵在一旁对采薇道:“大小姐,咱们出来了这半日,也该回去了。茴妈隔几刻钟便会到临雾斋来看看,如果我们出来太久,也不知归卉会与她说些什么。”
采薇皱眉道:“她能说些什么?纪府的人又不是不知道贮春阁。我还有些事情要与紫珊商量,你若是怕槿儿等得急了,就先坐我的轿子回去吧,等会儿让他们再回来接我就行了。对了,这周围好象并没看见有卜记的摊子,要不你让小厮领着你去找找?”
铭涵确实怕茴妈会骂她。她本是谷夫人的人,自然茴妈也管得着她,虽然说她如今在大小姐的房中做事,但是采薇是不可能时时护得着她。茴妈不敢骂采薇,但是如果将她叫出房来,那顿训斥就不用说了。铭涵见采薇还没有起身回纪府的意思,只得先告辞了,出了贮春阁去。
垂丝海棠摆满了贮春阁的后院,微风拂来淡淡的清香。江上传来悠扬的笛声,画舫中的说笑声忽远忽近。采薇凝神向江边望了一会儿,对紫珊道:“原先那贮春阁在圣水街时,处在闹市当中,我只觉得它是一间寻常的花店,如今搬到这江边,临着这如仙境一样的景致,倒觉得真如你所说的,这些花儿都在吸取了天地之灵气。”
紫珊笑道:“是啊!我天天坐在这花丛当中,总觉得它们象一个个会说话的仙子一般。以前,我在黎府寄人篱下,别人看我是性情豪爽,却不知我心中是处处拘谨,如今与这些花儿为伴,作它们的主人,心境倒是轻松了许多。”
采薇低下身托起一朵海棠,细细的欣赏了一会儿。紫珊突然想起她刚才的话,问道:“采薇,你说有事和我商量,是什么事呢?”
采薇轻轻叹道:“紫珊,这贮春阁中的花儿开得虽好,却也只是些寻常之花,在南京并不少见。我想,如果能有些稀奇的花种,种出些独有的奇世之花来,岂不更是一件美事!”
紫珊微笑摇了摇头:“我道是什么事,原来为了这个!我看这里的牡丹、秋菊已是极好,再说,什么稀奇的花种,这到哪里弄去?”
此时,店外突然响起一个尖锐的女子的声音:“哼!你这个老色鬼,魂又被勾到这里来了,今天可把你抓了个现行!”
采薇和紫珊吓了一跳,急忙向外望去,只见一个瘦瘦的中年男子站在店堂中,被一个头发凌乱的女人抓着衣襟。那女人凶狠地对着男子乱喷,男子尴尬地连连后退。
紫珊忙转过身来,躲到了墙根边,脸色一下变得煞白。外面那女人的连珠炮依然不停地发:“整天被这小妖精勾得魂都不见,老娘开着那么大的馆子,就不信治不了你,有本事,你再别回来,看你喝西北风去!”
芹益急得脸都红了,想把这两个男女拉出店外去,无奈那女人理也不理。采薇站在院后,正不知该不该出去,看见小秋已从房中出来,上前到那女子身边道:“这位大娘,小店不是吵嚷的地方,请回吧!”
那女子上上下下打量了小秋一番,嗤道:“我说,那个小妖精是你的媳妇儿吧?你可好生把人看紧了,别让她到处去惹别的男人!”
小秋顿时气得脸色发白,立在那里说不出话来。紫珊再也忍不住,从后院几个箭步冲出店堂,只见一道银色的弧线划过,一把雪白的剑指到了那女子的胸前:“快滚出去!”
那女子吓了一跳,往地上一坐大嚎起来:“杀人了!杀人了!”
街上的行人都纷纷停下了脚步,涌到贮春阁门外来看热闹。那被骂的男人赶紧从地上拖起婆娘,狼狈地向街东头走去了。那女人一边走,一边还在不停的嚷着,将男人的衣服也扯破了,惹得围观众人哈哈大笑。
待行人散去,采薇疑道:“怎么这贮春阁刚搬到这里没几天,又有麻烦找上门来?还有以前那个孙二常,如今还会到这里吵嚷吗?”
芹益在一旁叹了一口气:“孙二常倒是再没来过,这贮春阁如今已换了新主人,他没什么理由再来这里,再说,他也吃过一次亏了,知道这花店在他手里是不会有银子进来的,哪里还会再来!只是刚才那对夫妇,却是烦人得紧!”
原来,那对男女是街东头朱雀茶楼的掌柜,朱雀便是那个厉害女人的名字。她在这甘凌路开那座茶楼,也有二十多年。朱雀的男人比她小五岁,不知原先家住哪里,反正街坊自打看见他起,就是在茶楼里跟着婆娘招呼楼里的客人,因为非常喜欢打麻将,手气又极背,街坊们都笑称他为麻篓,一层意思是笑话他特别喜欢打麻将,再一层意思呢,是银两放在他那里,也会象放在篓子里一样漏个干净。
那麻篓瘦瘦条条,年纪不大便整日端着个茶壶混日子晒太阳,腰也佝偻着,象个小老头一样。而朱雀却性情泼辣,住在茶楼附近的邻居,常听见她一大清早便对着麻篓咋咋乎乎,骂他不争气,将她辛苦经营茶楼的银子输在麻将桌上。说来也奇怪,麻篓虽然也怕婆娘,这麻将却是几十年也依然在打。到茶楼来喝茶的客人们,见到这一对极不般配的掌柜,都常常奇怪当初他俩凑一起的时候,月老是不是恰好喝醉了牵错了红绳。
贮春阁搬来没几天,有一日那麻篓从门外经过,不知动了哪根神经,也跟着一群姑娘们进来了店堂中,见了紫珊,一双腿便迈不动步子了,有事没事进来搭讪几句。紫珊开始还念他是进店的顾客,对他有几分客气,后来见他嘴脸实在难看,恨不得他从此不来,也就冷冰冰再也没有一丝儿笑容。可是麻篓还是每日都来讨扰,那朱雀开始几日还没有注意到,如今发现了不对劲儿,也跟来了吵嚷。
芹益愁道:“我们虽然没搬来多久,朱雀茶楼那女掌柜的厉害,却听说了不少。我们几个都是不会吵架的人,这以后怎么挡得住她呀!难道又要搬一个地方,可是哪个地方不会碰到烦心的事情呢!唉,想安安稳稳过点小日子可真不容易!”
小秋发狠道:“那朱掌柜来此,不过是为了她的相公找紫珊的麻烦,我也正好要告诉他,以后别踏进这贮春阁一步!只要将那个男人堵在门外,也没有什么朱掌柜了!”
采薇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乱子,一时也没个好主意,只得安慰了紫珊几句,向几人告辞。
她回到纪府,见谷夫人正站在院中,斜着眼睛冷冷地瞟她一眼。采薇想起上午铭涵对自己说过的话,再看看谷夫人刀子一样的眼光,心中忽的腾起一股火来,她昂首走上前去,定定地望着谷夫人道:“二娘,这院子里风太大,把外面的声音都吹进来了,您还是回房去歇着吧,免得为那些不相干的事情费了精神。”
谷夫人惊得瞪大了眼睛,采薇自打回到纪府里来,还从来没有这样对她说过话。正愣神间,采薇已经款款地走远。她望着采薇的身影消失在回廊的尽头,喃喃自语道:“嘿,真是多赚了几两银子,气也粗了,居然敢对我这么夹枪夹棒的。看来这纪府里头,真有人要踩到我头上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