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阴霾一般重重地迫近整座城市。
除却市中心的霓虹闪耀,郊区荒凉,只余这座旧桥有LED灯的星星之火装点着眼前的黑暗。
从医院出来,倪可感觉到身后有人一路相随。
她走得快,后面的脚步声也快。她放慢速度,后面的脚步声就变得悄无声息。待她回头,却连人影都看不见。莫非是错觉?
路灯幽暗的街道上,归家心切的汽车疾驰而去。伸出手拦,却一辆出租车都不肯停。
不知不觉,倪可走上了这座废弃的跨海旧桥。桥的尽头,即是地铁站。与其站在街边苦等,不如转乘地铁回家。她打开手机的照明,再次回头望望,确定无人跟踪,才继续迈步前行。
刚才在医院,陪楚秦楼下花园里说话,倪可就觉得背后有双眼睛一直冷森森地注视着他们俩。但是周围只有三五个遛弯活动的病友和匆匆而过的护理人员,并未见到异常。
是她草木皆兵吗?又或是太累了产生幻觉?
倪可抬手,轻拍脸颊驱散倦意,让自己能够更加清醒。
她将电话里没能讲述清楚的细节全部告诉了楚秦,也告诉他突然到访的神秘女士,他听到“魏晓姝”三个字微怔片刻,却没有立刻给出答案。
杜杰的尸体于住院部走廊被发现一案,调查工作仍在继续,医院住院部所有监控录像都被重案组封存,经过连夜排查,暂未发现可疑人物。但此案疑点重重,无法轻率地定义为“自杀”。杜杰生前与很多人结怨,调查广度和难度可见一斑。何冬他们尽心尽力,誓要在楚秦双目重见光明之时查出真相。
至此,倪可已将楚秦遇袭前后发生的所有事情一一厘清,并把关键字眼记录在笔记本上,时时带在身边。
一,收到一封只写明收件人没有寄件人没有邮戳的信,由血字写就,内容满是恐吓;
二,楚秦到逸君古玩行寻找沉香木把件,遭人暗算,数小时后他在港口集装箱中获救;
三,神秘女人打来电话,第一次考验于圣玛利亚大教堂找到警犬布鲁诺的尸体;
四,遥控直升飞机送来第二个考验,于南沅禅寺找到绸袋和稗草;
五,第三次考验迟迟未至;
六,楚秦病房不远处的走廊里发现了《D市晚报》记者杜杰的尸体;
七,一位自称是父亲旧日同窗的老同学“魏晓姝”来访,聊天时提到“布鲁诺”的名字。
这七条线索,乍看上去毫无联系。细忖起来,却总有似曾相识之感。
倘若逸君古玩行出现过的女人、打电话威胁挑衅的女人、以及傍晚时分来访的是同一个女人,那么整个事件的脉络就清晰了。
倪可望望暗沉的天空,不知不觉遍体生凉。
显然,这只是她的假设,具体的证据和证明尚需努力的搜寻。
散步一般踱到了旧桥旁的地铁站,倪可随着人群下了扶梯,进到地铁车厢里,找了个靠近门边的座位坐下。
楚秦明天早晨九点钟手术,她必须养足精神赶到医院为他加油打气。
因是末班地铁,站台上的交通协管员举着扩音器让乘客们抓紧时间上车,关门的警示嗡鸣声也嘟嘟地响起,她的手机忽然铃声大作。
是楚秦的号码。
接通后,倪可问:“我已经坐上地铁了,别担心。”
“下车,以最快速度回到地面上!”
倪可哑然失笑:“出什么事了?”
楚秦语气紧迫:“别问原因,照我说的做,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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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午后的阳光透过青纱般的雾气,穿越窗棂洒进房间,人们周身都被镀上了一层若隐若现的淡金色。
手术持续了七个小时,倪可一晚未眠,此刻她正捧着大大的保温壶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看着对面不知是哪位病人家属的半躺半坐打着手游的女孩。“少年不识愁滋味”应该就是指这样的情景吧?
倪可苦笑一下,想起昨晚惊心动魄的一幕。
那场突然发生的爆炸,声犹在耳。地铁尾部车厢燃起猛火,巨大的浓烟如黑色的猛兽,几乎吞噬了通往地面的道路。接下来的时间里,从各个渠道涌来的是一连串坏的消息,各种流言蜚语层出不穷。
那些之前被隐藏起来的危机和不满似乎眨眼间从地底窜到了面前。
倪可惊讶地发现,楚秦像是未卜先知一般,让她提前避开了危险。
城市地铁集团立即成为众矢之的、公众的仇敌。
媒体的批评就像海底地震引发的强烈海啸,巨浪翻腾,铺天盖地地压了下来。而此时,危机公关人员展现出了沉稳老辣的手腕,一方面安抚险些遇难的乘客及其家属,另一方面则动用各种渠道的社会力量,令人不可思议的抑制了消息的迅速扩散。
D市的主流媒体渐渐恢复了缄默,人们的不满和愤慨没有激起先期预料的大范围共鸣……
昨晚回到家已近零点。
沈傲珊得知倪可在爆炸前一刻坐上了出租汽车,嘴上没说太多,心却揪作了一团,“孩子,咱能不能换个职业?还有,最好离你的刑警房东先生也远一点!”
倪可岔开话题:“妈妈,那个怪里怪气的阿姨什么时候离开的?”
“她啊,你不是急着赶去医院嘛,你走了不到十分钟,她就说谢谢款待走掉了。”沈傲珊说,“太匆忙,我也忘记留她的联络方式。”
“您后来问关于爸爸的事了吗?”
“她把当着你面编的故事又原封不动地讲给我一遍。实话实说,情节和技巧那么拙劣,我不会相信的。”
倪可点头:“我也不信。但是不得不承认,她乔装打扮的技术比您略胜一筹。”
“哼,骗人的小把戏,加上特效化妆术——”沈傲珊不屑一顾地冷冷答道,“她本人连四十岁都不到,却戴着仿真面具,那些皱纹确实逼真。可惜发际线与头皮颜色不一致,我看得出来,你不会被她蒙蔽了吧?”
“您躲起来,就是为了不直接拆穿她。”倪可无奈地笑笑,“妈妈,我佩服您随机应变,但为什么要联合陆茜茜演一出戏?”
提起陆茜茜,沈傲珊脸上的神经立刻放松了。
“那个鬼精灵的小丫头,真是够聪明,完全符合我心里青春靓丽小记者的形象。哎,你那位冒充先知的房东先生,要不是他的安排,我也想不到这么一个绝妙的主意。”
倪可忽然悟透了楚秦的好意,是他?
母女俩到餐厅坐下,沈傲珊盛出一碗汤,“椰汁雪耳露,趁热喝。你们刚刚在一起个把月,妈妈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我担心接近我女儿的男人不怀好意,再者之前在雾林镇他给我留下坏印象,不由得先入为主把他想象成坏人。”
“那现在呢?您改观了吗?”倪可轻声问。
“可可,昨天下午,你还在火车上的时候,我接到了那个冒充你爸爸同学的电话,说要来拜访咱们母女。”沈傲珊双手交叠放在一处,“我根本没有听过魏晓姝这个名字,你爸爸是在G市念的中学不假,但他的同学大部分我都见过。随后,我特地找出电话簿,联系你爸爸的最要好的朋友,他们都说不记得同班或是隔壁班有过名叫魏晓姝的同学。”
倪可放下汤匙:“然后呢?”
沈傲珊又帮她填满了碗里的汤,“我接到你们那个楚队的电话。他一开口就问我是不是有人要登门拜访,我唬了一跳,告诉他的确有个人要来。我纳闷,就问他怎么会知道?”
倪可搅了搅碗里的甜汤,“他说什么?”
“你们楚队说他收到了威胁短信,那条太空号码发出的短信上写着威胁你生命安全的话。凑巧重案组的陆茜茜在医院汇报案情进展,他们商榷部署一下,就让陆茜茜到家里来保护咱们母女俩了。可可,你这孩子,妈妈的因你为荣。明明发觉了不对劲,却出乎意料地配合我们演戏,说实在的,换成别人,早露馅了。”
“妈妈,那条短信的具体内容是什么?”
沈傲珊拿出手机,“喏,他转发了一条给我,你自己看吧。”
——你的法医女友ìng命堪忧,就像你的眼睛,将永远堕入日落后的黑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