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好。”陆茜茜爽朗地笑了,“我是《D市晚报》文艺版的记者,是经朋友引荐,专程来采访沈傲珊画家的。喏,这是我的名片,请多指教。”给倪可发了名片,又转身递给魏晓姝一张,“您也是画家的客人,幸会幸会。”
“《D市晚报》?”魏晓姝笑着说道,“记者小姐想必很能干吧。”
陆茜茜露出一个标准笑容:“我是新人,您过奖了。”
“不必谦虚,后生可畏啊!”魏晓姝说,“我刚毕业的时候也在《D市晚报》做过事,报社里都是精英,不过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阿姨您也做过记者?”陆茜茜平静的面容立刻换上一副喜悦的表情,“那是前辈了,经验一定很丰富,我要向您好好请教。”
魏晓姝摆手,“谈不上前辈,我只做了不到一年就辞职,教不了你。”
“哦……”陆茜茜眉眼流露出失望之色,“那咱们聊聊别的话题——既然您也是沈傲珊画家的朋友,谈谈您对她的印象好吗?”
“我跟画家并不熟,来访是因为其他事。”魏晓姝说,“抱歉不能帮到你。”
陆茜茜不知所措地说:“这……”
倪可适时地打断:“不好意思,记者妹妹,我妈妈叫你去一下。”
“好吧,那你们聊,我不打扰了。”形式化地点点头,陆茜茜转身去了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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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晓姝低头啜饮杯中的茶,不打算主动开口。
关于父亲曾经出现过的话题中断了好久,倪可一时不知如何接续,便借着暂时的安静再次观察起眼前这个中年妇人。
魏晓姝看起来和父母年龄差不多,但比实际年龄显得年轻,身材保持得很好,打扮也得体。至于眼睛是不是真的有问题,倪可决定予以试探。
方才陆茜茜一番无厘头的盘问,并没有打乱魏晓姝举手投足间的雍容华贵之感,想必她的出身非富即贵。但以倪可逐渐练就的观察本领,骤然发觉,只有在很短的不易被人察觉的瞬间,魏晓姝的唇角若隐若现着令人猜不透的笑意。
这种女人的心思有可能像云霄飞车一样,七弯八拐,你永远无法预测下一次急速转弯的方向。但在那细密难解的女人思路轨迹中,却又存在有自身的逻辑脉络。
倪可为陆茜茜的冒失表示歉意,“记者的职业通病,希望您不要介意。”
“哦,你说刚才的事?”魏晓姝放下茶杯,面上淡淡的,“即使你爸爸不在你们身边,你妈妈依然过得风生水起,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明显的话中有话,倪可反问道:“您的意思是我爸是故意不回来和我们一家团聚的?”
“只是假设性的猜测,何必心火上升?年轻人到底是沉不住气。”魏晓姝平静地说,“你不也质疑我,有了导盲犬就等于百分之百的盲人吗?”
倪可被问住了,忿然的神情凝固在眸中。
魏晓姝泰然自若,端起茶壶,再次斟满,端起茶杯来嗅了嗅扑鼻的茶香,说:“至少你们很会享受当下。这样不是很好?你试着模拟一幅场景,你爸爸突然回来,他打乱了你们现有的节奏秩序,你们会慌乱会纠结,也许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适应。”
“这位女士,您的猜测不成立。”
沈傲珊端着一盘解冻加热后的速食披萨,走了出来。
“但愿我是杞人忧天。”魏晓姝徐徐起身。
“关于可可爸爸的消息,您还没详细地讲给我听。”沈傲珊放下托盘,揩掉手指沾上的油渍,说,“不如边吃边聊?”
魏晓姝笑笑,告辞道:“看来你们的晚餐时间到了,我该说的都已经说完,先走一步。”
“不忙——”沈傲珊绕过餐桌,握住魏晓姝的手,“既然来了,就一起吃个饭。我的厨艺属于滥竽充数那个类型的,您别嫌弃就好。”
陆茜茜瞅瞅神色凝重的倪可,甜甜地笑着挽留:“人多了才热闹嘛,阿姨您和我们一起吧。”
“那我就先谢过了。”魏晓姝恳切地笑笑,不再推辞。众人客套寒暄几句,便纷纷于餐桌旁落座。
沈傲珊做出兴致很高的样子,转身去酒柜拿出一瓶香槟,意味深长地望向倪可,那眼神仿佛在问:之前怎么没听你提过,看来刑警房东先生很喜欢喝酒嘛——
倪可本想制止母亲去翻楚秦的东西,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好心中暗暗叹口气。
“无酒不成席。”说时迟那时快,沈傲珊已经开启了酒瓶木塞,“来来来,这种水果口味的香槟,正好配我做的柠檬香煎银鳕鱼。”
陆茜茜拊掌欢呼:“画家阿姨,您真是多才多艺!”
“惭愧,除了这几条鱼,其他都是微波炉速食品,哪里称得上厨艺?脸皮厚罢了。”沈傲珊笑着发出邀请:“快尝尝,给点意见——”
魏晓姝也发出了赞赏:“我的视力差但嗅觉没问题,主人一番心意,完全能感受到。”
倪可不忍再看她们继续表演下去,移开了目光,内心却已翻涌起惊涛骇浪。
陆茜茜使用记者的假身份,母亲矫揉造作的浮夸演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们变得一反常态?
这位不期而至的女客人,话里话外又尽是自相矛盾的谜题,用心去猜,却发现无解。
饭桌上,碗碟与餐叉的触碰声,酒杯碰撞声,再加上你一言我一语关于美食的讨论声,着实令人头痛。
倪可装在牛仔裤口袋里的手机忽然振动起来。她想起自己对楚秦的承诺,连忙借口饭前忘了洗手躲进卫生间,反锁了门。
“家里来人了,我得陪她们吃过饭才能去医院。”
“陆茜茜去了吗?”楚秦问。
“嗯,她在呢。”倪可摁下了马桶的冲水开关,同时将声音压到最低,“她自称《D市晚报》的记者,来采访我妈,不明白在搞什么鬼……”
楚秦说:“是我让她那么做的。你现在饿不饿?”
“火车上吃的快餐盒饭还没消化。”倪可微微有些愣神,反应过来,问,“陆茜茜突然跑来,是你的安排?”
楚秦淡淡答道:“除了我,还能有谁?”
“你明天就要手术,不要太费神。除了一位从来没听说过的客人突然来访,我这里一切都好。”倪可尽量保持自己语气语调的平稳。
“错!”楚秦敏锐地察觉到她言语中的不妥,“你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不祥预感。”
倪可坦然道:“好吧,我不打算瞒着你了。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说。”
“无论我说什么,你的情绪都不能受到影响。做得到吗?”
“放心,我是铁人。”
“嗯。”倪可稍作停顿,将楚秦受伤入院以来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接过的匿名电话和“那个女人”要求她完成的考验,逐一尽述。她刻意将攀爬教堂大钟时遇到的险情略去,海滩边遭遇丧尸一般的流浪汉也只字未提。
“避重就轻。我需要更多细节。”
倪可微窘:“我现在把自己关在卫生间里接你的电话,不敢太大声,也不能待得太久……从血字信开始,我就觉出怪异。后来你受伤,我接到电话,找到布鲁诺的尸体、绸袋里的稗草,那天在医院又遭遇记者杜杰的尸体,我经历过的已经和盘托出了。”
这样一笔带过的概述,楚秦相当不满:“几件事有必然联系——你立刻到医院来,当面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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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市中心医院斜对面就是跨海大桥的前身,在新桥通车之后这座旧桥迅速被荒废了。
旧桥也有过生动美好的面貌,但毕竟耐不住风霜雪雨的侵蚀,每道雕刻、每处棱角残存的精美,渐渐消磨殆尽。还有世世代代经过这里的人的鞋底摩擦所造成的痕迹,每逢他们站在栏杆边想着心事,总是不由自主抬脚去踢、去蹭。脆弱的砖石,因为这些来来去去的机械动作,平面和纹路已经磨得凹了下去。
然而近期,有一批以艺术为名擅于折腾改造的人,把这座旧桥愣是装饰成了一处与众不同的景观,吸引了本地乃至外地很多人前来拍摄照片和视频,更有一些剧组将此处作为外景取景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