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的灯灭了。两位男护士将楚秦推了出来。他的头部缠满纱布,静静地躺在那里,像睡着了一样。
倪可连忙迎上前去问:“医生,他怎么样?”
主刀医生满脸疲惫,低声解释道:“麻醉过去他就会苏醒。血块体积超过了50cc,比预想的要大,清理有一定的难度。不过不必担心,病人意志力很强,手术也很成功。”
“醒来之后,他的眼睛能看到东西吗?”
听到这个问题,主刀医生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我明白,您想问视力能不能恢复到和从前一样,暂时我不能回答你。要看病人本身体质和术后恢复情况而定。我们目前能做的,就是清除颅内的积血。”
倪可想起查阅过的相关资料,心一直悬在那里,“这么说,后遗症是不可避免的了?”
“大脑的精密程度,远非人们所能想象的。总之,凡事往好处想。”主刀医生象征性地安慰道:“家属要保持乐观心态,对病人康复才有帮助。”
“谢谢。”倪可嘴角弯了一弯,带点苦涩。
医生看了看她手中的保温壶,“病人清醒后六小时才能进食流质食物,具体护理事宜有责任护士转达给您。”
倪可微微鞠躬,送走医生,她随着楚秦平躺的推车回了病房。
护士将楚秦的头偏向健侧,固定好各个引流管,先把床头抬高约三十度,而后测量了血压。看到指数正常,两名男护士开始小心翼翼地搬动,他们将楚秦的头部保持静止状态,平稳地将他放于病床上。
“我们会观察病人的体征、意识、瞳孔变化。六小时之内每15到O分钟观察记录一次,防止再出血和脑水肿。希望您配合。”
倪可点点头:“需要我做什么?”
护士检查一下监测仪器,说:“病人苏醒后,您可以陪他说说话,看他的意识是否清晰。还有,记得问问他有没有头晕或是想呕吐的感觉。如果发现有任何异常,立即叫我们。体温、脉搏、呼吸、血压这些,由我们来记录。”
“好,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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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里,金属的四壁明亮平整,好像镜子一般。平日里的早晨七八点,上班赶时间的姑娘常拿这里当化妆间,利用乘电梯的几十秒里整理衣服发式,甚至描一描口红、拍几下粉。
倪可看向镜面反射影像中的自己。
又是一晚没合眼,她肩颈酸痛,四肢麻木,小区外的早餐铺仅几步之遥,她连外卖都懒得叫。很想斜斜靠在墙上,让浑身放松一下,但她没有那样做。
凌晨两点多,楚秦平安度过术后六小时的危险期,和前来看望的人简单聊了两句,不久后他进入安静的睡眠。倪可暂且放下心,何冬和陆茜茜将她护送回家,又去总部值班了。临走前,他们约好,早七点载她再去医院。
沈傲珊为筹备画展的事去拜访外地的友人,偌大的房子里一点烟火气都无。
倪可毫无睡意。
喝了一杯温水,她和衣躺下,眼睛盯着天花板发呆直到天蒙蒙亮。
那条短信的内容,让她一度陷入深深的恐惧,不是担心自己性命安全,而是害怕楚秦的眼睛真的如威胁中所讲的那般——永失光明。
医生模棱两可的回答,更让她的担忧雪上加霜。
有些事,她不想去贸然预估,顺其自然,或许是最好的结果。
“叮”,电梯停在了地下二层的车库。时间尚早,车库里空空荡荡,了无人迹。地下室的照明灯光,再明亮看起来也灰蒙蒙的,带点幽暗的气息。倪可往前走去,车库里回响着她节奏规律的脚步声。平底鞋发出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在这宽敞开阔又静寂的车库里,一点点声音就能传得很远。
绕着地下车库走了一遍,也没看到重案组那辆黑色越野车。说好在这里等,何冬和陆茜茜怎么还没有来?
倪可双手抄进口袋,无意摸到了钥匙圈,上面有单车的钥匙。她踌躇片刻,打消了骑车去医院的念头。
身体状态差,再者睡眠不足,万一出了事,谁来照顾楚秦?通过防火通道回到地面上,倪可用力呼吸初秋略带着凉意的清新空气。
今天没雾,空气也干净了许多。凉凉的风拂过周身,把倪可心上的一点阴霾也吹开去。
她微微地笑了。一半出于打发等待的时间,一半出于舒缓筋骨,她踱步到小区花园一隅的信箱取信。不到五分钟的功夫,她已经迅速将手上的几封信扫了一遍,寄到家里地址的都是些对帐单、广告之类的,收件人无一例外都是楚秦。
一张没有书写任何字迹的空白信封引起了倪可的注意。
自从血字恐吓信之后,她对奇怪信件尤其敏感。
对着阳光,她举起信封观察着,并未发现粉末状的物质,这才撕开了封口。孰料里面的信纸亦是一片空白。
这是什么意思?
再看看信纸正反两面,跟其他的纸张没有明显差别。
莫非是隐形墨水?
她想起实习期曾处理过的一单谋杀案,被害人没能及时参透隐形墨水信的秘密,惨遭毒手。她蛾眉深蹙:如果假设成立,就需要把这封信立刻送回总部鉴定。
倪可翻翻随身背包,发觉没带手机。
她匆忙赶回家,走出电梯,正要摸出钥匙来开门的一瞬间,她突然觉得不妥,脊背生寒,浑身汗毛竖起,就好像有人悄悄地在她颈子里轻轻呵了口气。她退后一步,抬头低喝一声:“谁?”她双手暗暗握紧拳头。
“是我。”从昏暗的楼梯间转出一个黑影。
倪可还没看到这个人的脸,但他的声音,虽然有些暗哑,却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不过,她悬着的心并未就此放松。
“是我,”冯喧走过来,“可可,我找你有事。”
“来了多久了?怎么不打我电话提前告知一声?”倪可如今身经历练,即使心绪不平,下意识客套话也能脱口而出,而且神色淡然。
冯喧似乎看出倪可的犹疑:“按说应该提前打电话的,但事出紧急……能谈一谈么?”
倪可叹口气,摸出钥匙:“进来说吧。”她将手袋往桌上一扔,“请坐。我去泡杯茶。”
“不用麻烦了。”
“还好,不麻烦。你稍坐,一会儿就好。”
走进厨房,打开电水壶烧水,翻出茶叶。倪可觉得自己的肩膀酸痛得更厉害了。肌肉紧张僵硬,到现在更加无法放松下来。水开了,她先洗净茶叶,然后往茶壶里注入开水,能听到很细微很细微的吸水膨胀的咝咝声。
倪可感觉到,自己的手有些抖。她暗暗叹了口气,自从安娜遇害那件案子后,已经有将近两年没有回过雾林镇了吧?虽然沈傲珊租了那里的农庄作画,但逢年过节母女俩选择结伴旅游,很少在雾林镇停留。这两年来,冯喧也来过D市几次,但都只是通通电话,没有见面,像今天这样突然,还从未有过。
看着茶壶里的茶叶慢慢沉下去,她定了定神,麻利地盖上茶壶盖,把茶壶茶杯放在托盘上端进屋里。
给冯喧倒了一杯茶,倪可自己捧了一杯,坐到冯喧对面。这才抬起眼帘正面打量他。他头发没梳理,胡子已经蓄得有点长了,衬衫尽是褶皱,外面只随便套了件外套。脸色有些灰败,以前不笑的时候也总是像带着笑意的眼睛似乎也失去了往日的明亮,有一种……隐隐的凄惶。
倪可客套地寒暄道:“冯喧,你最近怎样?冯咏大哥呢,他好吗?”
“我哥已经卖掉了公司和船坞,离开雾林镇了。”冯喧说,“我还那样,不过……不过最近遇上一件事……”
倪可皱眉,知道事情一定超乎预料的严重。但是冯喧一开口,还是唬得她几乎跳起来。
“兮娆死了。”
兮娆全名叫杨兮娆,冯喧的女友。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但是在旁观者的眼里看来,他们两人并不登对,杨兮娆考取了D市传媒大学的播音主持专业,冯喧相貌平平只是一个基层民警。更有流言蜚语议论着他们将来必然分手。
倪可虽不是雾林镇的常住民,却和镇上的年轻人关系要好,她知道事实不是人云亦云的那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