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邶如再次回到宴席上,依旧是歌舞升平的景象。丝竹管弦,皆是幽幽动听,奏出和谐气象,伴着皎洁明月光华,升腾出一片盛世天家富贵景象。
半晌,祐樘又回了座,太后此刻正尽兴,便笑着问道:“樘儿,方才可去哪里了?”
祐樘只恭谨答道,“回皇祖母的话,孙儿只怕喝了酒微醺失了礼数,所以才出去透透风,不致失礼罢了。”
皇帝冷冷瞧了祐樘一眼,却像是有些满意,只点点头,“嗯,不错,如今你是懂事了!是有些太子的气度了。”
这话说出来乍听起来无甚特殊,可却使得在场大多人都不觉为之一惊,皇帝素日对太子如何,众人哪一个不是看在眼里,如今这看似随意的话一出,却像是天都要变了似的,这可并非是一句无缘无故的赞赏,有心人还会从中发掘出更多的东西。可无论皇帝是有心还是无意,众人却皆愈发打起了精神来,生怕出了差错。
众人欢聚一堂,待到太后困倦了才开始四散而去,整整一日的热闹,才渐渐褪去,却与方才宴席欢聚时刻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仁寿宫内殿,几个年轻宫女正在为太后仔细铺床,而太后便斜倚在一旁的坐炕上,略展疲倦仪容。
齐云致老老于外出端过来一盏雪梨玫瑰饮,道:“太后累了这一日,喝点饮汤解解腻罢。”
太后就着齐云致老老的手喝了几口,便摆摆手道:“这一日虽热闹,说是赏月团聚,可到底失了主次,少了中秋该有的样子。此刻,才消咱们好好瞧瞧这月光。”
齐云致老老一笑,历经当年腥风血雨的女人,哪怕看起来再爱热闹富贵,可骨子里,都是对着安静有着几丝依恋的,当年的孝庄钱皇后是,如今的太后也是,只不过,太后从来不会显露在人前。
月光穿过糊窗的明纸,更添柔和气度,与殿内的几点烛光交映闪过,缠绵相融,便化为了更加飘忽的色彩光影,更添殿内威严气度。
太后冷眼瞧着月光,却是一叹:“只可惜,那样好的月光,还是在南宫里更为好些。”
齐云致老老看着太后,却是止不住滴出几滴老泪,“太后,如今物是人非,您不该想起的。”
太后正色敛容,“是啊!我本不该想起的,左右孝庄皇后已然去了,我再置气,又是给谁呢?”太后眼瞧着几个小宫女铺好了床铺,便命了她们出去,自己又拉过齐云致老老坐在了床榻边。
此刻,不是主仆,而是两个于宫中相伴多年的老姐妹。
“云致,你说,我这样做,可是对的啊?”
齐云致老老摇摇头,“奴婢也不知道,可是太后实在是为儿孙操碎了心。”
太后冷笑一声,“那又如何?当日闹出了那么一档子事情,至今皇帝心里仍然有疙瘩。”
齐云致老看着太后,心疼道:“那事与太后也是不相干的,是宫中鬼魅。”
太后身子泛起了困意,却是强打起来精神,“说起来,当年金氏那孩子,真是不错,只是……”
齐云致老老也是满面无奈,“当日金大人虽好,可她已然是有夫家的人,纵是事情不怪她,可咱们为了皇室的名声也不得不委屈了她,只是……金大人实在是倔强,明明可以转寰的。”
太后自然也是无奈至极,“说起来,这件事,便是如此在皇帝心中埋下了结子,你瞧着,这些年得宠的,哪个没有曾经的影子?”
齐云致老老想着,却是道:“话虽如此,可陛下也从未主动提起过……”
太后冷笑着,“我的儿子我不知道么?他那性子,便是想露些什么也不大会显的,那年的事情过后,便更是如此了。一则是金氏那孩子,二则是因着皇帝心中已然害怕了。”
齐云致老老点点头,“所以太后……”
太后应了一声,“瞧着如今的情形,难保有一天他们父子不会闹些什么,虽是选张氏这孩子是等于时刻给皇帝碍眼惊醒,可是已然有了小张氏在,这一切都不过是早晚的事情了!我怕是管不住了,可张氏姐妹虽危险,他们的父亲却是国子监的人,到时若真有那么一日……”太后眼角悄然滴出几滴泪花,“那帮国子监生在宫门口那么一跪,也可保无虞了。咱们大明素来敬儒尊孔,那群儒生口里说些什么,皇帝不会不考虑后果。”
齐云致老老笑笑,“自然了,也不过是最坏的打算,如今局面,还算好的。”
太后应了一声,“如今却是微妙了,咱们也老了,儿孙们的事情,便是他们自己去争了!咱们即便有心,怕也没那力气了。”
齐云致老老只安慰着太后,“太后您身子还硬朗着呢!咱们也该享享福了,到了紧要关头,您提点着就是了。”
太后“嗯”了一声,“只是可怜樘儿那孩子,从小便不得他父皇看顾,好好那么一个人儿……哎!”太后又是一句轻叹,“便也不过如此了,好在樘儿是个有福气的。”
太后已然是极其困倦了,连连打着哈欠,便由着齐云致老老盖着被子即将安置了。却是太后临睡前又吩咐了一句,“云致,你年岁也不小了,回头你也早些睡,让那群宫女们好好伺候才是。”
齐云致老老笑着应了声,又吩咐了守夜的宫女内监当心些,自己才敢离开,自然不由得偷偷抹了眼角的泪,却抹不去心底划过的酸楚凄凉。
而彼时邶如忙了一日,正携着素拓于长街上走着,素拓却是满面惊慌不安,邶如自然知道是因着何事,素拓向来聪慧机敏,此刻估计已然猜出了几丝,祐樘的举动又那般明显,即便自己不说,明眼人却能瞧出来的。只到无人之地,邶如才对她道:“你想问什么,便说罢!”
素拓却是“隆”地跪下,沉沉叩首,“奴婢定追随大人,决不随意嚼了舌根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