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黑了韩小欣勉力地笑着谢谢那老奶奶,心底涌起一股莫名其妙的痛,一步步走出旧居民楼。看着没有光污染黑丝幕般的天空,心跳得再辛苦,上车时依然对司机说,“县政府职工宿舍。”
她的头抵着冰凉的玻璃窗,闭着眼睛,头脑一片空白。偶尔闪过细碎的片段,像风中的纸屑飘飘扬扬洒满记忆。阿九叔常常笑她牙牙学语时搂着九婶喊妈妈......每次问阿爸妈妈在哪里时被恼怒的阿爸打仍然哭着追问......小学一年级六一合唱“世上只有妈妈好”,她被老师批评是最唱得没有感情的一个,后来一个同村的同学插嘴说,“她都没有妈妈的,怎么会唱这首歌呢?”她悻悻地被换了下来......
很冷,又下雨了。浙浙沥沥的,她现在的样子肯定很狼狈,牛仔裤湿了半截,鞋子上全是泥。正是晚饭时候,楼与楼之间充斥着各家厨房飘溢而出的香味,站在崭新的宿舍楼前狭窄的自行车棚,看着一楼防盗网里面透出的灯光,怔怔地发呆,不敢往里面看去。
“妈,爸爸什么时候回来?我要让他快点看看我今天新买的裙子,比赵菁井菁的更漂亮呢。”小女孩奶声奶气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她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了过去。
“就说粉红色的要比绿色好看......是吧?你还不相信妈妈的眼光呢。别老看着裙子,上学还是得穿校服呢。可要快点把作业做完,爸爸一回来就开饭了......今天老师教了多少个单词?你可要背出来了,昨天晚上周老师打电话给我说你上课开小差,还被点名了。下次你要再不认真上课,买的漂亮裙子都给你姐姐穿去......”大人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不时伴着菜下锅的滋滋响声。
“我没有开小差,上课的时候是赵老是用铅笔上的橡皮搓我的手,我都发脾气了她才住手的......可老师就是点了我的名......”女孩委屈地说。
“下次你要大胆点向老师举报她啊。”
“我本来想下课就去找老师说她捣乱课堂秩序的,可是她说告诉老师后就要向要回来她送我的生日礼物,我很喜欢那只小熊,舍不得......”
母女俩喋喋不休的谈话一直持续着,她没有往里面看,只是挨着墙壁静静地听,听到好笑的事情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原来她的妈妈是这样的,如果自己也在她身边长大,是不是也会像里面的女孩一样,要穿着漂亮的裙子向同学炫耀。
“琪琪,写完了作文没有,给我念念看有没有错误?上个星期的作文只得了75分呢......”
“我有一个幸福的童年。我有一个幸福的童年,家里有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他们都非常疼我。爷爷奶奶常常带很多好吃的食物给我。爸爸艰苦工作,zuan钱回家给妈妈。妈妈接我放学,给我买。piao亮的衣服。我星期天会帮妈妈干家务活。我的童年真幸福啊!”
高高的路灯灯光洒在湿漉漉的地上,雨水顺着低矮的车棚顶往下流。她倚着墙,静静地听着,长长的眼睫毛带着晶莹的泪珠。口袋里的手机一直在震动,她把外露在空气中僵得没知觉的手伸进口袋里,麻木地按了接通键。
她深呼吸一口气,声音如常,'喂?"那边只有‘‘嗡嗡’’的巨响,飞机升降时在航道滑行时发动机的声音。信号的干扰也很大,他的声音不甚清晰,模糊在杂音中,"你在哪里?"她手机的屏幕亮光突然熄灭,世界静默得寂寂无声。她红着眼眶却依然在,眼睛仿佛看见了他带着邪气的眸子。
雨越下越大,她蹲在地上,伸手出去接顺着着车棚顶沿而下的雨水,满满的一捧,从手边溢出流走。是不是,所有属于她的幸福时刻,都会像手中的雨水一样,溢满,而后,慢慢消失。不知道蹲了多久,双腿发麻得动弹不得,墙内一家人的欢声笑语忽高忽低,突然一道阴影笼罩在她的头顶,往她手里灌注的水流顿时消失了。她没有抬头,眼睛盯着面前人因为湿透而颜色变深的裤脚,他的窘境也不比她好多少。
“你小时候试过特别想拥有的东西吗?以前我们学校的斜对面街有一间童装店,曾经有一段时间,每天放学我总是要在店门口站好久,想着那个看店的阿姨要是能冲出来送我一条裙子就好了,那时候我一定要在班里面的同学面前好好炫耀一下......我从小就是个男孩头,没留过长发,阿爸也不会给我买裙子......后来才渐渐发现,原来我羡慕的不是那些裙子,而是想拥有一个能给我买裙子的人......”她的声音平静,雨势亦渐行渐去,院子里已经沉静下来了,灯光微熏着湿地,泛着微黄的光芒,越发地有一种不真实感。
她说的有点语无伦次,事件颠三倒四的,可是他能听懂,到最后她实在是累得不行了,抬起头孩于气地盯着他,“你到底有没有听啊?”
他表情柔和得有点模糊了,放下右手一直执着的伞,半弯腰把手伸到她面前,有点没好气却又宠溺着说,“来吧,韩妹妹,哥哥带你去买裙子。”
路上行人稀少,刚下过雨,空气即使带着寒意也还是清新得让人舒畅,不像北京,沙尘滚滚满面扑来。路灯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他只是静静地拉着她的手走,不知道是累了还是腿还没好利索,走得极慢。前面是一个学校,兴许是下了晚自习,三三两两的学生结伴从学校门口出来。其中不乏神色闪,鬼鬼祟祟地偷偷拉着手的小情侣。
“施一寒......”她突然开口喊他的名字,而他只是“嗯”地应了一声,依然握着她的手专心地走。“我以前总觉得最幸福的时刻,是能够趴在自己爱人的背上。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想,把所有重量都交给他,安心地享受着他的体温,任由他背着我走向何方......”他没停下,她能感觉到他的手有瞬间微弱的颤动,几不可察的细微动作。“可是我现在握着你的手,竟然觉得满足得什么都不再需要了......”
他的样子似是若有所思,呼吸有点沉重地说,“我不知道妈妈和你说过什么,但是,你要相信我......”他的一字一句说得很慢,极为认真。黑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似是有波光粼粼泛动,唇抿得紧,可严肃的表情却因为胸口强忍的起伏而露馅了。最后终于忍不住“嗤”地笑了出来,高高扬起嘴角说,“我很努力地想要忍住的,实在是真的看不惯你这样子......”按着小言的戏码往下发展,接卞,她是不是要往他怀里钻,泪如雨下地猛点着头,咬牙切齿说,“我相信你!”
他怔了一下,有点无奈,又带着点不甘,叹了口气说,“能笑成这样子,分明就没什么事了。”脸色疲惫。
“我本来就没事......就是想来看一眼而已。”她嘴硬,眼角瞥到学校门口旁边的小摊,边拖着他往前走边说,“你饿不饿?我都快饿死了......今天韩姑娘大发善心,这顿饭,我的。”义气云天几乎要拍着胸口示豪气似的。
最后她难得请施一寒吃的一顿饭,是麻辣烫。青菜,香菇,腐皮等等东西混在锅里一涮就熟了。老板娘一手收钱,一手往锅里投材料,还不忘瞄了几眼面前衣冠楚楚的冷面帅哥。她只是没心没肺地只
顾着往碗里倒辣椒油,咝咝地吸着气,五官都挤在一起了却享受到极点。一头还不忘对旁边完全不动,仿佛对这满是油污的桌子忍耐到了极点的施一寒说,“你要不要?”而后没有反应,只是悻悻地继续埋头苦吃,她可是一整天都没吃东西。
夜里的小县城空寂,连旅馆都极少人进出。也是没办法,这么晚了打车回W市不安全,何况这个时候是没有航班回上海了,只能屈就着在旅馆里住一晚。施一寒也没有别扭,异常安静地听从了她的安排,让她觉得有点意外。
她浑身脏兮兮的,自然是先去洗澡。浴室很小,幸好半夜了还能供应热水。她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发现施一寒竟然躺在床上睡着了,怕是淋雨给淋病了连忙过去摸了下他的额头。幸好手心触碰到的温度正常,她才舒了口气。
床不太好,他睡着了连眉头都是皱着的,鼻梁笔挺,好看是好看,却带了一抹倦色。她不由得伸手去轻揉他的眉心,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他妈妈和她的见面的,他又是怎么追过来的,可看得出她给他脱鞋脱裤子时,他已经醒了,撑着头大爷似的笑看着她忙活,一动不动。
她恼了,按在他大腿上的手不自觉地用了劲,他皱了皱眉头。他左腿的伤明明在小腿,她狐疑着继续把裤子脱了看了下,大腿上一大块的青紫,皮下血的颜色甚为明显。心里头一时滋味难明,心疼,担心一瞬间涌上来了。
他看着她傻住了的样子,撑着床坐了起来,敲了敲她脑袋一脸打趣地说,“你不会是以为我被老头打了吧?”她依然不说话,他叹了口气继续说,“就是急着出来的时候碰到桌子给撞的......你以后别再一声不吭地走掉了。”语气很轻,却是十足的无奈。
她没说话,欺身过去抱着他,眼泪卜|着鼻梁流下来,“对不起,我一直以为这是我一个人的事......而且,我不懂得怎么面对你的父母......我是个平凡而普通又傻得可以的人,跟着你一步步走得胆战心惊,也会觉得害怕,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他抚摸着她微微湿润的头发,笑了笑,靠近她耳垂轻声说,“你哪里是傻?你是太聪明了。女人悟性好,太坚韧,容易比别人辛苦得多。我只想让我的女人依赖我,相信我,牵着我的手,一步一步走。”
她心头一震,哑声问,“如果松开手走丢了呢?”
“你只要站在原地让我找你就行了,这样,无论我走得多慢,总有一天能走到的。”揉了揉她僵硬地靠在他肩膀上的脑袋,表情似笑非笑,却是认真谨慎。
听着他的话,她整个人软绵绵地靠在他身上,仿佛被抽空了力气,似乎所有的倔强和坚韧都在一瞬间奔溃。
“那你,真的甘心了?”水娟放下筷子,端起玻璃茶杯问坐在对面的韩小欣,脸色有点担心,她知道韩小欣有多想找到自己的父母.嘴里说着不在乎身世,可真到了那份上,又怎么可能毫无动静?她是怎么都想不明白,真正到了这临门一脚的时候,却退缩了。
正是晚饭时候,火锅店里人气很旺,呼喝声革了好几张桌子从老远传来,此起彼伏.韩小欣的筷子撩动着翻腾的汤料,似是无心地说,“没什么甘心不甘心的,大家都有各自的生活,在她的世界里,何必打破平静呢.其实我也不是非要得到些什么,只是想了解我应该知道的东西就好了.其它的事情,想太多,毕竟也没有用.”她的声音很低,像是在感叹着,却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怔了怔便恢复了正常.
水娟不想冷场惹她不开心,赶紧转移话题揶揄她说,“我说啊,尝腻了山珍海味,精致华宴,这回可是难得亲民啊!”
韩小欣也接着话头轻松了起来,装模作样地说,“大寒的天,再没有比一锅烫呼呼,热腾腾的火锅更令人觉得温暖和慰藉了.”韩小欣嘴里还含着烫烫的豆腐,口齿不清.其实这间火锅店就在旧东家附近的小弄堂里,连招牌都有点破烂了,说起来还是那会儿和水娟加班加得天昏地暗时发现的,那时候被老佛爷呼来唤去的折腾半死,找到这么个能充实肠胃安慰心灵的地方,当然是不拘小节了.可今天再来,竟也还是感觉到异常地亲切。
“能让你得到温暖和慰藉的,恐怕不是这火锅吧?”水娟的笑容很促狭,其实想想,自己的担心挺多余的,有施一寒在她身边,想必一切都是畅通无阻的.可看她凝滞的表情又问,“怎么了?”
“我见过他母亲了......”她放下筷子,目光投落在闷响的锅里。
“摊牌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现在是怎么回事,很乱.”
“你管这是什么回事,反正他只要站在你这边不就行了,他能为了你公开跟家里对板,不就说明一切了.我要是你啊,甭管家里的事,他要是愿意,干脆连证都去给拿了,老太太还能拿你俩怎么办?她也不傻啊,横竖是她宝贝儿子受罪,干嘛要折腾呢.再说,要是到时候肚子里头有了小黄豆,她还能不承认它是施家的种嘛?”
水娟到叨叨念念的声音回旋在耳边,只让她心头积压的烦琐越发的纠结,最后还是忍不住打断了她的话,“你怎么越扯越远了呢?事情哪有像你想的这么简单。他们家的事,我自己的事,哪可能是去领个证就能了事的?”
她听出了韩小欣话里的弦外之音,挑起眉头看着她说,“你是不是还在想着上次说的要调去美国总部的事啊?你这人怎么就这么拧不清呢?你都多大岁数了,转眼都是三十的人了。还能有多少时间让你挥霍,回头的时候,还能找着像施一寒一样的人吗?你以为自己还是二十出头的小女孩啊?女人得懂得为自己的一生作打算啊!”
她不语,找不到话头能接下去,换了话题语言依旧涩涩的,翻腾的火锅就在两人的静默中渐渐平息。回到家时还早,施一寒还没回来,他最近忙得很,除了睡觉时间,连吃饭都没喝她呆一块。才在大厅里的沙发坐下,管家就拿着一大堆物业管理的东西过来给她签名,俨然已经把她当成了半个主人,一开始她还推推搡搡的,后来看施一寒在外面忙得脚不沾地回来后还要管些琐琐碎碎的事情,也实在是心疼,就自然而言地把事情接了过来。
洗了个澡去书房把今天未完成的活给继续干完,才打开电脑,就是一阵邮件轰炸,最近她一直帮Vincent整理好这边的事情一一交待,其实还算清闲。她一封封打开,回复,看到署名为Vincent的一封时,盯着精简的话语,手指按在键盘上,不知道如何回复。心头烦乱,干脆把电脑合上捧着竟然是踱去了视听室,随手在CD架上抽了一张王菲的碟,那时还年轻,烟熏遮蔽了眉目,张扬跋扈的眼神,哪能想到今日也能洗尽铅华,素颜带着孩子逛超市。
百无聊赖地听着,突然想起很久之前没看完的一个老片子,也是在这边看的,那种纸质外套已经旧得发黄的黑胶碟。光着脚蹦下沙发,踮起脚尖依着架子一张张地寻找,可能是音乐声音太大了,她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开门进来,以至于被人从后面轻轻抱起的时候被吓得不轻。
他使的劲儿挺大的,把她抱起时她的脚尖都离地了,吓得她连忙扶着墙借力。最后还是他的右腿无力支撑,所以很快地就把她放下来了,仿佛意犹未尽地笑了笑,细长的眼睛亮晶晶的。
她额头都冒了汗,盯着笑得狡黠的施一寒颇为无奈,又仔细看了下他的衣着,明明就是很休闲的打扮,看样子不像是从公司回来的,狐疑地问,“你这是从哪回来啊?”
他顾左右而言它,“就是从外面回来呗。”眼里张扬的笑意似要满溢出来似的。
闪烁的表情更让韩小欣怀疑,眯起了眼睛笑着追问说,“到底是去哪了?”
他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秘密。”她不依,直嚷嚷着,“说不说......说不说......”两个人闹着摔在软绵绵的沙发上,她的头枕在他的臂弯处,像个小兽一样蜷缩在他的怀里,依稀能嗅到淡淡的薄荷香气。过了良久,她还是低声地问着,“不能说吗?”
“恩,不是现在。”他的声音慵懒,却是异常地认真,似是在做着什么要紧的决定。
她嗯了一声就没再问了,视听室里边音乐静静地流淌,墙上吸音棉的效果极好,每个角度的高中低音都完美无瑕。她一动不动,直到身体都有点僵硬了也还是犹豫着,终究是唤了一声,“施一寒......”他可能已经困极了,意识模模糊糊地应了声,“嗯?”她抬头时刚好看见他的眼睫毛轻眨,像某类小昆虫的翅膀,扑哧扑哧的,努力地想睁开眼睛。终是不忍心,拍了拍他的手背说“回房睡去。”他轻轻地转了转身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把她搂得更紧了些。
天空灰霾,她这几天一直心不在焉,幸好Vincent没把什么重要的事情交给她干,不然真不知道能捅出些什么篓子来。捧着杯子走近茶水间,却听到里面细碎零星的话语。
“Lora这几天一直心情低落,手下的人都惶惶自危呢。一打听才知道,前几天离婚了,刚签的字。怪不得......”
“不会吧?她不是和老公挺恩爱的吗?听说她老公当年为了她还分了一半身家给前妻呢。才这两年,怎么又离婚了?不是还有一个一岁多的女儿吗?要争抚养权不还得打官司来着?”
韩小欣看到迎面走来的Lora,手中的杯子不经意地撞了一下玻璃门,里面的人立刻做出一副无事状作鸟散了。Lora是HR的总监,当时韩小欣跳槽过来她还帮了不少忙。声音静了下来,只剩下韩小欣和面前的Lora尴尬地面对面站着。Lora从柜子拿出茶包,呼口气故作轻松地说,“你跟着Vincent过去的事考虑得怎样了?听说那边一直在催人过去,还没下定决心吗?”
韩小欣按着按钮看着滚烫的热水注入杯子中,轻声回答说,“嗯,还在考虑。”
“Bertha,作为过来人,我劝诫一句,女人,什么时候都是依靠自己好,所谓好男人,不过是过眼繁华,留不住的。”Lora说完便出去了,只留下她一个人对着反光的玻璃,反射出她微微失焦的眼神。
下午回了Vincent的邮件,填妥所有的申请表格后,她收到了花店送来的一小盆东西,盆子里的东西她当然不会陌生,只是不知道施一寒在玩什么花样。夹在薄荷中的卡片是淡淡的紫色“今晚八点,司机过去接你。”她脑里迅速搜索着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不是自己的生日,他生日?也不是。相识周年?更不是,想来想去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直到来接她的车行驶在流光溢彩的主干道上,她依然一头雾水,浑浑噩噩的。车里舒缓的音乐声让她更是莫名其妙地局促起来,试图着从司机口中套出点什么来,那司机只笑不语,良久才说了句,“施先生花了不少心思,连方助理都说,跟了他这么久,没看见他为哪件事这么上心的。”
当远远看见人民广场中白色弧形拱顶和光感十足的玻璃幕墙,在灯光的烘托下,宛如水晶般的宫殿时,她的思绪才渐渐清晰,好像知道了一点,却是不敢去承认,不是激动,却有些颤抖了。
领道的人带着她穿过一条条通道,光亮如镜的地面映出她有点泛白的脸,深沉。偌大的剧场,1800多个座位,空荡而寂寥。她坐在第一排中央的位置,高高的屋顶上细碎的灯光熄灭。静谧的黑暗中,一束灯光打落在主舞台中央的人身上。他今天穿着得非常正式,甚至打的是传统的英式领结,身材挺拔修长得异常好看。
后舞台的幕布渐渐拉开,交响乐团的弦乐声音拉开了整场演奏的帷幕。而她的目光只停留在那个坐在高脚椅上的人,他专注拉琴的模样,那是一辈子刻在她脑海里的烙印。她听过这首曲子上千遍,可是却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的百感交集。或许是舞台太大了,又或者是眼睛里面的泪水盈眶,她觉得他离她越来越遥远,越发的不真实。
空灵婉转的曲子终是落幕了,他一手拿着琴,一手拿过椅子旁边的手杖站了起来,向身后的乐团半鞠了一个躬,待后舞台降下去,才慢慢走向前,几乎是走到了舞台的最前端才停了下来。第一排和舞台也有一段距离,他手里还拿着小提琴,没有用任何的音响设备,向坐在中间的她大声问,“好听吗?”眉目张扬得像个做了什么好事向大人讨糖的孩子,带着期待,一点点的不安。
她用力地点头,眼睛不断地向上看着不让泪水流下来。
“很久没拉了,拉上这么一段,可折腾了。”他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是找了以前的老师特意让他老人家从国外飞了回来一趟,这位大师和姥姥交情不浅,没少训斥他。
“为什么拉这首曲子?”她的声音不大,没让他听见。可自己心里却是有了答案的,他永远都不会让她知道他在背后默默记下了什么,努力地做过什么,只让她看到最美好的东西。
“其实,我是有话想对你说......”他的声音在偌大的剧场中仿佛有回音,握着小提琴把手的手竟然是冒出了汗来,人生中第一次觉得有点紧张,带着点兴奋和丝丝的不安,不动声息地把手杖挂在手腕上,把手探进裤袋中,触碰那即将到来的幸福。
“我也有话想说,我能不能......先说?”她在笑,样子像是随时会大哭出来似的,表情有些僵硬得不自然。“我下个星期会跟着Vincent去美国,总部那边可以提供一个边在C.U攻读课程边工作的机会......我已经决定了要走了。”不长的话,她却说得异常地艰难,声音轻巧,却如离弦之箭一般轻捷地狠重心房。
他愣了一下,表情亦是瞬间地凝滞了,口袋中的手捏着世界上最坚硬的物质,代表着永恒,代表着纯洁......他微微地用力,不解,抑或是不甘心,似要把手指给划破一样,十指痛归心。云端上俯冲摔下的感觉,他今天终算是体验到了。
电梯门上方的液晶显示屏数字跳跃飞快,他凝视着面前的自己,西装笔挺,脸色如常,精神还是挺好的,脑子空明澄澈得很。昨夜被一群发小圈在饭局上,喝了不少,最后勉不了牌局上侃侃近况,也不过是叨叨絮絮着近来各大公司的走向。“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了,写字楼特有的冷峻味道扑面袭来。他脚步未停,连办公室都没回,直接往会议室走去。今天要给一个大项目拍板,几个在外地出差的高层都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了。可没想到手杖刚落在门内,一阵清朗的笑声就传到耳边了。
“繁柏说得没错,Mortimer这爱迟到的毛病,怕是永远都改不了了。”严怡君一身浅灰色的Armani职业套装,捧着手中咖啡笑着向他眨眼。
“怎么?Wass也有兴趣来分一杯羹?”施一寒一针见血,扶着椅子坐下来示意所有人会议可以开始了。
严怡君的笑容凝了凝,嘴角掀起了一抹苦笑,低声自言自语地说,“我就不能是来找你的?”但只是一瞬间,便又恢复了端庄的姿态。她向来是个知进退的人,知道有些事强求不来。
“虽然市场份额逐年下降,但是,依靠其多年来在消费者当中积累的品牌美誉度,EMA依然维持着高端品牌的形象。冠锐看中EMA的关键,也是它的品牌号召力。虽然消费电子的利润率低,但是EMA似乎还没打算放弃这一块,要让它剥离业务卖出白手起家的一块,没有想象中容易。除了我们,萧氏似乎对这个项目也挺感兴趣的,毕竟他们的CEO曾经在EMA任职,对他们的了解不是和我们一个层次上的,谈起来也会更方便些。”主持会议的连瑞凯边分析着项目走向,边把目光投向支着头不做声的施一寒。小会议室里坐着几个人,都是大中华区的几个核心人物,拿不住施一寒的态度,都有些面面相觑的感觉。
施一寒随口问了句,“单宁那边没动静?”
“上次邬安皓掀起来的风波让它元气大伤,重整旗鼓怕是需要不短的时间,哪有精力再凑和进来和各大巨头抢。只是这次我们和萧氏比,各方面条件都不具优势。Mortimer,我们真的要和萧氏对着干?”还是卫昊然先开口,MRG连抢了好几个大项目,树大招风,他可不想被老爷子诏回京受审。
施一寒低笑了一声,“不抢哪轮得到你吃呢。何况冠锐一直没有高端品牌,目前来看,EMA在一线城市的号召力足够让他打起算盘来。Cherry,你和EMA那边联系一下。”修长的手指轻抚着桌子上的木纹沉吟了半会,眼神一凝,似是想到了些什么,眉目已经明朗了起来,便转头对连瑞凯说,“你和卫生部的陈秘书不是挺熟的?改天约他吃顿饭叙叙旧。”
“怎么又和卫生部扯上关系了?”
他边翻开计划书,边说,“EMA前年就已经宣布要开始战略转型,医疗保健是三大核心领域之一,不过一直因为某项指标一直在浮动而被卫生部拒在门外。EMA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我们倒看看能不能让这东风吹起来......”
可施一寒的话还没说完,周围的人都倒吸了一口气,秘书更是轻呼了一声,“施先生......”他翻页的手指顿了顿,这才感觉到鼻腔里有液体在流动,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一滴两滴,鲜红落在雪白的衬衫前襟,在衣料上迅速地绽开。
他的眉头微趸,随手拿出手帕捂着鼻子示意他们继续,径自走出会议室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会议室里气氛凝结,严怡君想站起来追出去,却被卫昊然的一个眼神阻止了,最后还是平息了惊讶和冲动没动。
血没一会儿就止住了,他在办公室里的洗手间草草洗了把面,到更衣室里换衣服。镜子前方是大片大片明亮的玻璃落地窗,他机械地把纽扣扣好,外间门把却响了,他没回头,立起领子继续拿过领带。
小鱼碎碎念:
担心寒寒不,拿留言来咋我吧,更新完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