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小欣抓了抓鸡窝一样的头发,起床披了件睡袍趿了棉拖鞋,眯着眼睛迷迷糊糊地打开施一寒房门,浴室里传来流水的响声,可能是刚做完复建训练洗澡去了,她迷迷糊糊地又爬上他的床。他的床太硬了,睡着特别不舒服,难为他还得忍上一段漫长的时间。
来北京的这段日子,她一直都是在客房睡的,为这事俩人前前后后吵了好几次。最初的理由是他的手脚都打着石膏不方便,后来是不能让护士见着了,然后实在是没话说了,只能嚷嚷着这床实在睡不惯,最后他好了点儿,老是半夜拄着双拐往她的房里去......
其实也不是装,可总觉得在这样的老房子里,应该规规矩矩的,那天施潮的眼神她的记忆犹在,虽然不确定他们家对她是什么看法,但没有担心是不可能的。如水娟所说,像他们家这样富过了三代的钟鸣鼎食之家,真是让人觉得备有压力。
施一寒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只看见床上搂着被子蜷成一团的韩小欣,脸庞抵着枕头光滑微凉的白色绸缎面,纯净如同婴儿一般,睡得无知无觉。他把双拐放在床侧,躺在她旁边支着头看她,嘴角轻轻地勾起,想捏她的鼻子弄醒她,手触碰到她的鼻尖,终究却是又不忍心了。
有什么微凉的东西搔着她的脸,她皱了皱鼻子半耸拉着眼皮睁开眼睛,视线范围所触到的是他的脸巨大的特写,脸上的表情模糊,嘴里呢喃着说,“我要继续睡,过几天回去上班就不能睡懒觉了,你再让我睡一会儿......”
“那就别回去上班了,留在这儿继续陪我。”他低声哄她。
“请假一个多月,快连房租都快没钱交了,再这么下去,我就要喝西北风去了......”她办事看玩笑半是认真地看着他说,横竖是已经醒了,还是赖着床,只是意识已经慢慢清醒了。
“那好吧,我吃亏点,养着你算了......”他笑,细长的眼睛很好看。
“你真养我啊?先告诉你,我这人可懒了,小时候隔壁村看相的说我是天生的少奶奶命,可娇贵了,你可得好好伺候着我......”她仰着头戏谑地说,捏着他的下巴时的眼神却是异常认真。
“好吧,二少奶奶,先让爷好好伺候您......”他掀开被子,一把圈着她的腰,吓得她哇哇大叫着,力气没他的大,不一会儿就被牢牢地搂在怀里了。他身上有刚洗完澡的清新香气,很淡的薄荷香,微凉。只穿着浴袍,松垮地搭着腰带,微开的领口露出胸前一片肌肤。她忽然有点想入非非了,依着他身上香气的诱惑,指尖轻轻地在他的锁骨处打圈。
“二少奶奶大清早的就要擦枪走火了?嗯?”他的声音低沉得有点沙哑,被她指头触碰的肌肤像是有一块灼热被迅速烧起延展开去,唇蜻蜓点水般一下一下地啄着她的颈窝。
她还带着刚起床的慵懒,缓缓地剥开他的浴袍,手掌摩擦过他的锁骨,肩膀,手臂......衣衫脱落,露出他略瘦但还算结实的上半身,她却在一处久久移不开目光。因为最近频繁使用拐杖,他两腋下的皮肤被磨得有些红肿了,看起来特别显眼。其实石膏拆了以后,他左腿还不是特别灵活,连蓝姐都劝他还是暂时先用着轮椅,一群护士也劝的口干舌燥。他却是没有发脾气,只是冷冷地丢下了句,“不用。”每次她看着他拄着双拐踉跄地迈出略带拖绕的步伐时,总是心酸地想着,也许这就是他心底能忍受的最后防线,不管走得多艰难,至少那是他自己迈出的步子。
她细碎的唇落在他红了一片的肌肤上,用舌尖点点地舔着,像只小狗在讨好主人一样,显然,他对这种近乎谄媚的讨好很受落,一手托着她的臀部将她提起,牢牢地把她困在自己的怀抱里,深深地吻着,似是要把两人肺里的空气都挤尽......她努力地想睁开眼睛,却觉得天旋地转,双手本来圈着他的脖子,慢慢地往下移动,指尖滑过他背脊处凹陷的疤痕时,一阵阵地颤栗。等到他的手指探入她的禁地时,她突然“哧哧”地傻乎乎地笑着,觉得瘫倒在一个人的怀里,原来是这么幸福的。却又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她有多舍不得离开,她的心里只有一个渴望......
吃过午饭后,她在饭厅津津有味地喝着特意让阿姨买来的蜂蜜酸奶。就是那种满大街都有的摊子,白色的大肚瓷瓶,猴皮筋捆个纸盖儿封着,稠稠的,凉凉的,大冬天里喝着也特有味道。
他不知道看着什么杂志,抬头瞄了一眼,看不惯她特陶醉的模样,怪里怪气地说了句,“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喝的......”
“你要不要尝尝?”她特真诚地把瓶子递过去,却不料他一脸嫌弃地把脸别开,她撇嘴说,“就不信你没喝过......难道牛奶也还特供来着?”听公司里的爷们儿说老北京的孩子都喝这个长大的。
“真没喝过......”他回答得很认真,想了想又说,“只是买过一回,记得小学班里好像是哪个女孩生日了,我让许均衡去学校外边的小摊买了一箱......”
“喔,为了哄小妹妹,还特意给人家买酸奶庆生啊?”她特意装着酸溜溜的语气瞪他。
“她是学习委员啊,不是说对待领导要真诚嘛?我就让卫昊然买了一箱给全班同学一人送了一支,一起庆生呗。”
韩小欣憋得死死的,估计人家就是喜欢他才向他讨生日礼物的,哪知道这落花有情流水无意,施一寒还让全班同学一起庆祝她生日快乐......施一寒侧头,看着咬住吸管抿唇偷着乐的她,唇边沾了一抹白花花的酸奶,觉得暖气一丝丝地轻拂着脸,痒痒的。低头把唇落在她的唇上,轻轻吮吸,就此停留着,久久不愿意离去。她没闭上眼睛,看进他的瞳孔里,倒映出自己呆呆地傻乐的样子。
“咔嚓”一声,她才反应过来是他拿着手机偷拍了,看着他奸计得逞得意洋洋的样子,想起自己刚才那傻样儿忙着去抢他手里的手机,还边嚷着,“施一寒,你都多大岁数了?还玩儿自拍?”他仗着自己的手长,左闪右躲的,她又怕太使劲弄疼他才刚好的伤处了,抢来抢去都没抢着,偌大的饭厅里只回荡着她瞎吼的声音。
午后他一般会去书房处理公司的事情,而她就没骨头似的懒洋洋躺在视听室的大沙发上,一部部片子挑着看。这样一幢老房子的视听室不大,装修规格倒是十分的专业,墙上一格格的吸音棉,再加上绝佳的音响设备,环绕音效十足的棒。
他进来的时候屏幕里播放着大岛渚的《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很老的片子了,讲的是日军管理的俘虏收容所里的禁忌之爱。已经是接近尾声了,北野武最后的一句“merrychristmas,Mr.Larence”闪着泪花滴笑容定格在最后一瞬......
暗沉的房间里,只有银幕上的光影闪烁浮动着跃过她平静的脸上,而她只是坐着抱着腿,下巴搁在双膝上,眼角有闪烁的晶莹,眼睛里是化不开的痛楚与悲伤。耳边是背景音乐悠扬的旋律,而他的目光只定格在她的脸上,仿若重回久远前的时光,他也曾经这样静静地注视过她,抽不回心神地沦陷。
不知道多久她才发现了站在斜后方的他,看见他慢慢地挪着步子过来,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坐下后一手搂着她的肩膀让她顺势往自己身上靠,“怎么哭了?”瘦长的手指抹掉她眼角的那颗泪珠。黑暗中,声音特别地低,提琴的低吟一般悦耳。
“这片子我看过好多次了,大学里还曾经特意找书看了一遍原著,每次到这里都控制不了......哭得稀里哗啦,阪本龙一的配乐真要命......”那句“merrychristmas,Mr.Larence”,隔了时空,沧海桑田人事变迁,已经结束的战争让死去的人沉在记忆里,活着的人也活在了回忆里,心口堵着似的难受。
“《感官世界》比这部要深刻点......”他的意见还没发表完,她就狠狠地捏了下他的手臂,疼得他龇着牙抽气,她还没从剧里的情绪抽离出来,就瞪着他,眼神极度鄙视着,像在说,“男人果然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
“可这部片子的配乐是最棒的......”因为阪丁龙一让人心碎的音符,她都不知道哭了多少回。然后又想起什么似的问他,“你不是会拉小提琴吗?这个曲子用小提琴拉出来,肯定好听。”她微微抬起头看着他,像是期待着什么。
人精似的施一寒怎么可能没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恍然大悟又一脸苦恼地说,“二少奶奶您也太看得起小的了,当年学个破琴就是为了哄老爷子高兴的,历尽千辛万苦地把一首《卡农》练得炉火纯青才骗过了他老人家的法眼......”事实上老头也不怎么懂这玩意儿,只是母亲一边忍笑一边听得直摇头。
她没等他说完,气得一个软枕直拍到他头上去,再没见过像他这么不解风情的人了,把刚才片子中凄美得心碎的气氛都破坏光了,站起来冷冷地说,“我累了,回去补眠,你自己看吧。”气鼓鼓地回房里去了,只留下看着她气炸而去偷着笑的施一寒。
京城的天空被浓浓的阴云笼罩着,能见度很低,雾气氤氲的街头不乏骑着自行车喷出白白气雾包裹严实的路人和大口吆喝着早餐的街边小摊档主。她有点懊恼,早知道市区也还是这么大雾,她就不让他这么早起床去医院复检了。低头看着头枕在她肩膀上假寐,脸色略带苍白的男人,她的手不自觉地轻轻覆盖在他细长的手指上,那里传来微凉的温度竟也能让她觉得莫名的安心。
他的头微微不安地动了动,轻咳了两声,呼出的气息仿佛能沁入围巾,搔得她的脖子痒痒的。她知道他没睡着,轻拍了下他的手背,“还有没有觉得不舒服?”大雾天气里的烟雾颗粒让他脆弱的呼吸道异常难受,室内还好一些,一出门时脸色就凝着了。
“你以为我是纸糊的啊?”他笑,撑着座椅坐直了身子,看着车窗外白蒙蒙的一片,低声说,“这个冬天好像过得特别漫长......”仿佛在叹气一般。
她知道他最近因为身体不好的缘故,情绪一直都有些低落,只是不故意在她面前显露罢了。“是有点长,不过春天都来了......”她侧头看出窗外,指着树杈上的鸟窝说,“看到没,鸟儿都飞回来了......”她那近视眼其实也看不清楚,指手画脚瞎嚷嚷着。
他忍不住笑了,“最冷那会儿才刚过。等到三月初吧,怀柔和密云那边的鸟才多起来......”他顿了顿才说,“要不你过会儿再走,我们去密云的别墅住几天?”忆起水库水面上成群腾飞的鸟儿,眼睛里也开始有了笑意。
她却安静了下来不作声,伸出左手和他的右手十指紧紧相扣,良久才说,“这次破例让老板给我请了一个多月假已经是极限了,同事都超负荷加班了......”
“工作比我重要,嗯?”他的语调不慢不急,嘴角的笑意还在,捏了捏她的鼻子。她还揣摩不清他的态度,他的手机就响了,可能是公司里的人,说的都是正事。她觉得无聊,在他肩膀处找了个舒适的位置挨着,也没闭上眼睛,就看着车窗外浓厚的大雾,怔怔地发呆。手机在口袋里震动着,她随手翻出来查看信息,看着那个电话号码,愣愣地出神了。
坐在医院绿化草地的座椅上,她双腿微微伸直,双手撑着椅子抬头望天。
“关于边工作边进修的事情,Herry已经点头了,不过还得等总部那边正式向CU申请,其它的应该也不会再有大的问题出现......韩小欣,这边已经有同事一直在询问调过去的安排......这个机会,我不想你错过。”
Vincent发过来的短信内容在她的脑海里回旋着,纠结的思绪无从理清,她依然迟迟没有回复。一道阴影闪过,身边的位置有人坐下,她依然没有侧头。
“人生的十字路口,是不是每个人都能把握住自己的方向呢?”她看着天空自言自语地呢喃着。
陆蓝紫笑了笑,眼角没有鱼尾纹,目光却是带了沧桑,叹了口气说,“我相信每个人都能拥有自己的方向......只是在高速上走错了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遇到下一个路口绕回来......”把手中的带着暖意的纸杯递给了她。
滚烫的茶氤氲水雾升起,“最怕是找不到回来的路了......”很多东西,错过了便是错过了,无法回头。
“那就一直走下去呗,总能找到的。”她总是坚信着前面还有路的,所以才那么决然地和施潮分手,再怎么心痛又如何,总能挺过来的。一阵失神后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而缓缓地说,“阿姨让我问你什么时候有空,想见你一面......”
韩小欣轻轻地“哦”了一声,要来的终究是会来的,如何躲得过?只是万万想不到是这个思绪凌乱的时候。陆蓝紫的语气客气周到,但她能想象出背后的不容置疑,她从和施一寒接触的第一次开始就已经因为担心而划好界限的事,终究发生了。
正午的阳光晒进病房里,角落的加湿喷雾发出咝咝的声音,“骨头恢复不错,只是还不能用手杖,左腿不宜承受太多重量,右腿得按摩的再勤些......”碎碎念个不停的主治医生被不耐烦的施一寒给打发了,她扶他从床上坐了起来,蹲下来给他穿鞋,握着他骨瘦嶙峋的脚腕时,心里头不是滋味,忍不住嗡声嗡气地说,“你的脚都快比我的瘦了,我走了之后不准偷懒,要天天坚持按摩和复健......”鼻子酸酸的。
“这句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别扭?”他皱眉,转头又轻声安慰她说,“等过几天好点了,和家里交待一下就回去了......”揉了揉她的头发,眼里却还是有顾虑的。这次的事闹的这么大,家里不可能不知道的,施潮出面解决,不过是不想扬开去。
不想让气氛这么凝郁,他忽然提议道,“今晚不如在外面吃?有家官府菜做得不错,想起来就馋了......”其实也没有夸张,他这个月以来,天天给她强迫着吃药粥,什么人参粥,熊胆粥,乱七八糟的粥都快把他的味蕾给破坏掉了,真真的苦不堪言。
她把拐杖递过去,扶着他站起来后,听到他这话愣了下又说,“今天刚好有个同事过来出差,让我出去陪她吃顿饭......”
“哦......那我回家等你好了。”他应了声,倒没有失望,很快又继续追问她说,“你们有没有说好到哪里吃啊?要不我让人给你订餐厅好了......”
她一脸狐疑地盯着他的脸,盯得他心里直发毛才说,“你最近怎么越来有往碎碎念小相公方向发展的趋势啊?”他咧开嘴,露出一口标准的整齐白牙,笑得诡异,“家有娇妻,不盯紧点不行啊!”她绷紧的脸露了馅,被他逗得笑了出来,眼底却依然带着晦暗。
她没和施一寒坐同一辆车离开医院,却是另外有车来接她了。十分普通的奥迪,来接她的人坐在副驾驶座,恭敬有礼地下车替她开了后门,微笑着说,“您好,韩小姐。”四十多岁的男人穿着一丝不苟的黑西装,看起来像是秘书一样的人物,竟也不是一般等闲的人可比。
任她的心再忐忑,车最后还是在一个进深的四合院落前停下来了,约摸是在中南海毗邻长安街的位置,大大的院落隐藏在高楼之中。站在红漆大门前,她竟然紧张得手指微微颤抖着。接她的那位先生熟门熟路地开了电子锁的密码,带着她进了宅门,穿过垂花门走过院子才给带到了厅里去。房子是真的大,没什么人气,看起来应该也不是常住的地方。
其实他的母亲看起来年轻,气质又是极好,比电视上见着更雍容大方。看见她进来,亲切地说,“之前就已经听蓝紫提起过韩小姐,总想寻机会见一见你。寒子他身体不好,听说前阵子一直都是你在照顾着,累着了吧。”她亲自给韩小欣倒了茶,就好象对待寻常客人一样,和蔼亲切。
韩小欣还是有点紧张,连忙开口道谢,笑容淡淡,心里全没底。茶是六安瓜片,淡淡的清香,成片的绿叶在透明的壶中徜徉着旋转,非常好看。
“寒子自小身子就不好,一直呆在姥爷身边,一方面是姥爷宠着他,一方面也是我和他父亲忙于工作,间接造成了他任性恣意的性格......这次的他在上海出车祸,风波不小,施潮迫不得已和我说出原委时我也训斥过他了,只是他父亲还在气上头,我都没敢让寒子回来......”她一直说了很多他们家的事,里里外外,琐琐碎碎,似乎丝毫没有生分。
“蓝紫你是认识的,她和施潮的事当年在两家里头闹得沸沸扬扬......她不是不爱施潮的,只是太累了。她要和施潮分手的时候,哭着和我说真的没有办法了。其实,这个世界公平得很,想要得到某些东西,必然也承受着无形的压力......”
她的话里有无声无息的嗟叹,句末竟然沉默了。似是可惜,又似是豁达,让韩小欣看不清楚。手指抚着茶杯外壁的纹理,轻轻唤了声,“阿姨......”
“寒子的性格我是了解的,他虽然嬉皮笑脸没个正经样儿,可认准了就是一辈子的事情,他能为了你做那么多事,自然是喜欢你的。每个母亲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幸福,我也不会反对你们俩在一起......只是,这大宅里的门,外头看是一个天地,真正走进来了,又是另外一番光景了。蓝紫那孩子自小和施潮长大尚且倍感压抑,何况是你呢?”
最后那位秘书先生送她出门时递给她一个纸袋,“韩小姐,这是寒子的母亲让我转交给你的。”
她的心抽搐了一下,没有立刻反应过来,良久才动作愚钝地接了过来,道了声谢谢。婉拒了要送她回去的车,自己一个人漫步在胡同里。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身处哪,走得累了,随便找了个馆子坐下来。
随着天渐渐黑,馆子慢慢多人了起来,她叫了碗饺子,却没有吃。看着那位秘书交到她手上的纸袋,迟迟不敢拆开。她是怕的,竟然想起邬安皓妈妈给她五万块时的情景,解开纠缠的封线时,手还是微微颤抖着。袋子里的东西很薄,只是两张纸。那些她从为接触过的往事,那些她曾经渴望着了解的一切,瞬间铺天盖地地袭来,让她无从反应。
他们不应该在一起的理由,不是没想过的,可是在她纠结的千万种中,竟然忽略了这个事实。她觉得自己很好笑,单单是这一点就已经让自己无从招架了。他的家人果然非同一般,不过是柔声劝说了几句,也没像邬安皓妈妈那样出尽法宝地要挟她或是怎样,不过是轻轻的几句话,就已经让她溃不成军了。
夜里很冷,从车窗外吹进来的风让她瑟瑟发抖,她却想冷风让自己能清醒些。最后是在山腰便让司机停车了,她看着那幢小小别墅的光亮,一直走。其实路并不远,她却走得异常辛苦。像是校运会为了挣学分报了1500米长跑,跑得她直想哭都没到头,每秒钟的呼吸都那么的折磨人。
进门的时候大厅里有微暗的灯光,又是挑高的大厅,感觉空荡荡的。走过玄关,看见歪斜地靠在椅子睡着的施一寒,她的心咚地跳了一声。他抱着沙发上的抱枕,脸贴着枕套上刺绣的图案,平静得像个婴儿一样。身上盖着毯子,可能是阿姨走的时候给他披上的。前面的桌子搁着的本本和文件乱成一团,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抽出他怀里的抱枕垫在他后脑,然后弯腰抱起他的腿让他躺在沙发上,却不料他醒了,迷迷糊糊地说了句,“你回来啦?”
“你怎么在这睡着了?要着凉了怎么办?”她低声说着话,大厅里静得能听见老钟滴答滴答的声音。
“等你呗。”他随口说了句,把她捞进怀里圈着。
她一动不动,话咽在喉咙里却说不出来,久久才说,“如果我今晚不回来呢?”
“那就一直等,等到你回来呗......”他柔声说,刚睡醒略带沙哑的声音,蛊惑着她的心房。她把头埋进他的颈窝,微凉的唇触碰着他温热的颈动脉,不愿意说话。
改签机票,离开北京。飞机降落W市的时候,她再次向Vincent请了假,握着那份文件袋里面的两张纸,在陌生的小城市里,寻找生命里曾经最初的依靠。
计程车在黯淡天色中从机场出发,穿过小城的闹市,一直往小县城走。其实地图上,W市就在N市的旁边,离她家也就一百公里左右的路程,她却感觉前所未有的陌生感。她对这里一无所知,只因为李夫人那份资料中的寥寥数语,她就不顾一切地跑朵。不是不傻的,只是不愿意承认,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丝的执着,哪怕只看一眼,远远看一眼也好。
一波又一波的颠簸过后,计程车只能停在目的地的路口,因为雪融化掉后路特别泥泞,司机怕轮子陷进去驶不出来,任她再加价也不肯再走了。
只能下车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向矮浅的居民楼,资料里的地址不详尽,她就挨户问。临时的宿舍住房,住的人来来往往,来了又走,且大多是外地人,谁记得清二十多年前谁曾在这里住过呢?最后只能坐在大院老树下的石围栏上,呆呆地看着手中拿着的黑白照片。照片里的女孩,大概还是学生时代,扎着麻花辫,五官和她有几分相似。特别是眼睛,很大,很亮......
不远处的的老奶奶逗着孙子玩,才几岁大的小男孩“咯咯”的笑声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异常清脆,拿着飞机奔跑着过来撞了一下她的膝盖,她冷不防手中轻握的照片掉在地上。小男孩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嘴看着老人家,那老人家笑着轻责他说,“还不和姐姐说对不起......”
韩小欣连声说没关系,那老人想起刚才她拿着照片在大门口逮人询问着什么,便说,“姑娘你是找人还是怎么着?我在这算是老住户了,能帮着你不?”
她把照片递给老人家,老人家眯着眼睛看了一会,似是努力回想着什么,呢喃着说,“好像是以前住在对面那幢楼的......”
“我在这住了几十年了,老伴儿是厂里的职工,很早就分配了房子下来了。啊,总算记起来了......他们老黄家就住在对面,一走出阳台就能看见了。她爸和老伴儿是一个车间的,不过喝酒喝得厉害,还打老婆,后来他老婆实在受不了丢下女儿就跑掉了。老黄女儿小时候还挺乖巧的,进进出出阿姨阿姨叫得可好听了,人长得也漂亮。可是初中时就学坏,跟着学校里的同学跑了......听说后来是去了W市里当发廊小妹,干些不干不净的活。是回来过一次,只瞧着一回。也是造孽,男人烂赌欠下一笔债跑掉了,没结婚就挺着个大肚子回来找家里要钱......她爸拖着她进屋关上门就是打,后来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老伴儿去的那年老黄也去了......听说现在是和县里政府的什么办公室主任一块儿了,原先也是见不着人的份儿。人家的原配去了她才能进门的......”老奶奶叭叭絮絮还说了些很零碎关于他们家的事情,她仿若进入了另外一个时空,努力地去接受那些本该属于她,却从没机会去知晓的往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