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点滴滴的从屋檐上坠下,砸在青石铺面的地面,溅起四散的水花,浸染在青白色的衣服上,越发显得脏。
青白色衣服的年轻男子凭栏远眺巍峨的王宫,好像心事重重的模样,狭长的眉头微微皱起,眸子里透出的惆怅,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阴柔,仿佛这男子天性便该如此。他屈着指节,有意无意地一下下敲击着汉白玉的雕花栏杆。
沈慕寒站在男子身后好一阵了,见男子不说话,抱拳作了一揖,恭敬地问道:“不知世子宸召臣前来,所谓何事?”
世子宸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天性的淡漠,“沈侯爷觉得,这巍巍大齐王宫壮哉瑰丽么?”
今日在朝堂之上,景公已经下令遣沈慕寒使梁,虽说是为了护送梁安公主回梁,但是但凡有些头脑的人却都知道,派遣大齐第一能将护送一个梁国公主回梁,摆明了就是要借此机会将关押在梁二十多年的齐质子白解救回齐。景公这已经是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世子宸自然也是知道的。
不等沈慕寒回到,世子宸又兀自叹道:“虽说这王宫里人声鼎沸,但于我来说,又有何干系。”
沈慕寒原以为世子宸此时相邀,不过是担心在自己将质子白成功解救回齐之后,按照大齐立嫡立长的规矩,会危及他世子地位,故前来与自己相商,但此时听世子宸的话,沈慕寒却又不知世子宸到底葫芦里卖什么药。
“世子是将来的齐王,是这齐王宫将来的主宰,怎说这齐王宫无半分干系?”沈慕寒决定试探世子宸。
世子宸张开双手,放声道:“是,我是将来的齐王,这齐王宫里的主宰。”顿了顿,语气变得涩然,“可是我也听说侯爷为了佳人,毫不犹豫的选择放弃梁安公主,成全了自己,即便是接了个营救质子白这么个棘手任务。”
沈慕寒征战多年,在沙场上出生入死,多次靠自己敏锐的判断里化险为夷,他判断世子宸的重点是放在自己为了子衿推拒了梁安公主上,心下想,莫非世子宸是在用子衿威胁自己。
然而世子宸只是转身向沈慕寒走来,压低的声音透着莫名的悲凉,“你知道嘛,其实相较于世子的身份,我更向往的是侯爷的肆意。可是世子的身份是我与身俱来的,不是我想推,便可以推得掉的。”
世子宸走近,握住沈慕寒的手。世子宸的手虽然修长,骨节分明,却苍白而冰凉。
“所以,请,侯爷,务必救质子白回齐,务必。”世子宸压着声音一字一句的说出来,带着十分的恳求意味。手握紧沈慕寒,一下便松开,走向细雨中,径自去了。
世子宸的身材欣长,然而走在细雨中,在偌大齐王宫的衬托下,一身青白色衣服,却让他的背影,显得孤寂寥落。
沈慕寒站在那里,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觉得有东西堵在喉咙里,让他难以言说。
世人趋之若鹜的权利地位,在他这个世子眼中,究竟算什么呢?
沈慕寒听得出世子宸语气里的淡漠,仿佛所有的事,朝堂的斗争,世俗的欲念挣扎,那些红尘琐事,当真就与他世子宸毫无干系。这是要多么冰冷的一颗心,才可以将一切置身事外?
沈慕寒不知,因为他也有他的欲念,他的欲念在于子衿,在于战场,在于很多。
或许,只是世子宸真正应了一句话——哀莫大于心死。
······
沈慕寒下了朝,没有回府,而是去了雪歌坊,不过没走正门,而是走的后面直通子衿园子的小门,就在那一堵粉墙上,当年沈慕寒初见子衿的地方。
沈慕寒远远的看见子衿又坐在了墙头。子衿只有不开心或者有心里有什么疑惑的时候才会坐到墙上的。
“衿儿,谁又惹你不高兴了?”沈慕寒站在墙下,准备飞身上来,却被子衿的话弄得又气又笑。
“你不准上来,你先回答你爱不爱我?”子衿撑着下巴,眨着眼睛问沈慕寒。
“你说呢?”沈慕寒飞上墙头,抱住子衿,宠溺地在她的额头上啄了一下。
“那就是爱咯。既然你爱我,我也爱你,那就是说我和你才是一对是吧。”子衿自言自语,让沈慕寒有些不知所以,但是沈慕寒一低头,看见子衿的睫毛浓密得像两片墨羽一般,随着她说话的动作而微微动着,不觉低下头,轻轻吻上子衿的睫羽。
子衿正说得兴起,冷不防被沈慕寒吻了眼睫,略怔了一下,旋即闭上眼,半仰起头。
沈慕寒吻过子衿的睫羽,吻过子衿的眼脸,吻过子衿的脸颊,轻柔地,含住子衿的双唇,舌头已经抵住子衿的牙齿,正准备深入,子衿突然红着脸推开沈慕寒。
“衿儿,你怎么了?”沈慕寒脸上带着委屈。以前他俩亦不是没吻过,尤其是在沈慕寒回都的那一日,在漈城的广场上,子衿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与他热情拥吻······沈慕寒十分不解为何现在子衿却要推拒自己。
其实子衿也不知为何,自己是喜欢沈慕寒的,但是在沈慕寒吻住自己的时候,她的脑海中突然出现顾青城那日说话时真挚的眼神,让她心一慌,鬼使神差地就推开了沈慕寒。
子衿看着沈慕寒委屈的神色,心中不忍,于是岔开话题,问道:“我问你,今天上朝王上宣布让你什么时候去梁国么?”
说到去梁国,沈慕寒怕子衿又磨着自己带她去,只是微微点头,没有否认,也没有说出具体时间。
“什么时候?”子衿决定打破砂锅问到底。
“五日之后。”沈慕寒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决定如实相告。
不料子衿听后只是叮嘱沈慕寒,让他凡事小心,别一不小心挂了,让重焱扶个灵柩回来,让她守什么寡。至于其他的,只字未提。
其实子衿在心里有自己的一番打算,无论子衿如何对沈慕寒撒娇,赌气,沈慕寒也是不会答应带子衿前去的。所以子衿决定自己偷偷的跟去,既然是偷偷的跟去,那她自然不会告诉沈慕寒的。这要让沈慕寒知道,沈慕寒非得揍她屁股了。
这五日来,子衿一直都在为前去梁国偷偷作准备,渐渐将那一日顾青城对她说的话抛在脑后,连带沉香苑也去的少了。
子衿打点了一下自己的包裹,衣服裙子披风什么都待了,满满当当一大包。子衿满意的看着自己的大包裹,觉得还少了什么,打开自己的首饰匣,捡了几样小巧但是值钱的揣在怀里。
子衿背着包袱正准备出门,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
顾青城手中拿着一本书籍,本来还满面微笑,但看到子衿的模样,一张脸笑意顿消,失落落地问子衿:“你是认为那日我的话唐突了你,所以你才一连五日不来我沉香苑么?”
子衿这才记起自己五日来一直为了打点行装而忙活,的确不曾去顾青城的沉香苑。但是顾青城五日前说的话,子衿忘都忘了,要是顾青城认为子衿是因为这个原因不去沉香苑的话,那他就是真的冤枉子衿了。
子衿虽然对沈慕寒比较较真,但对于顾青城,还是没有这么小鸡肚肠的。
看顾青城拦在门口没有让路的意思,子衿忙道:“顾大公子你把我阿衿想到哪去了,你那句话我压根没放在心上。”
顾青城听到子衿前半句时脸上稍露喜色,但是听了后半句,立马石化,喃喃问道:“原来我在阿衿心里,就这么没有位置么?”
子衿只是一时口快,说完知道自己表达欠妥,让顾青城别解了自己的意思,于是道:“我说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说,你的话没有唐突我,我也不介意你说的话。”
“那就是说阿衿你赞同我的话!”顾青城欢喜地拉住子衿的手,正有滔滔不绝说下去的打算。
子衿连忙打住他,“别别别,现在我赶时间,等我回来再听你说啊。”
说完,子衿闪身从顾青城的身边溜出,顾青城拦都拦不住,眼睁睁地看着子衿背着硕大的包袱从雪歌坊后门离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