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衿出漈城,登方丘,已经累得气喘嘘嘘,但举目望去,方丘之外便是一望无垠的漭河原,哪里还有沈慕寒军队的影子。
找了棵大树依傍着坐下,子衿拿出水袋准备喝水,结果倒了半天连一滴水都没倒出来,子衿有些懊恼的摇了摇水袋,里面空空如也。
“这么倒霉?”子衿无奈的收好水袋,捶着腿悻悻的往前走。
她知道在方丘附近有一座几近荒废了的亭子,旁边有一片枯死的梅林,中有一方水井,里面的井水十分甘甜。那个地方是四年前子衿和沈慕寒出城踏青时偶然发现的,但是近两年来齐陈战事频发,沈慕寒忙于军务,鲜少有时间与子衿踏青,子衿没了沈慕寒相陪,也少了踏青的兴致,所以那亭子,子衿也有两年多未来。
走了不过百步,子衿便听见有旷远的琴声从拐角的亭中传来。
子衿是懂琴之人,听出琴声虽然旷远,里面却掩盖着淡淡的忧伤,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似不为外人道明。子衿站在原地听得入迷,久久不能前移。
一曲终了,便听见有淡漠的说话声传来:“姑娘听了这么久,现在一曲终了,不知能否移步一叙?”
子衿环顾四周——方丘在漈城郊外,不过是一座矮小的山包,景色并无别致,现在又是严寒腊月,来的人是少之又少,四下一看,估计那弹琴之人口中的姑娘便是自己。
子衿整了整衣衫,讪笑两声,从自己藏身的地方走出,过拐角,眼前豁然开朗。
眼前是一片梅林,但不知为何,那些枯死的梅林在此时却花开得正好,四下花香浮动,那些绯色梅花略带碧色,在枝头连成一片,宛若绯碧色的花海,梦似神仙幻境,那座几近荒废的亭子也被修茸一新,丛竹掩映之中,背影孤寂寥落的男子玉冠总发,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袍,负手而立。
子衿看着这满眼奇幻的绯碧色梅花,不由自主的张着嘴,问道:“这里······这里的梅树不是·····”
“他说他喜欢谯国的碧台梅花,所以我就在这里遍植这碧台梅花,但是,每一年梅花开时,我都在这里等他回来,可是他却从来没有回来过。”男子看着远方,声音淡漠得就像在诉说一件从旁人那里听来的故事。
“但是两年以前这里的梅花都已经枯死了,你却说你在此处遍植梅花是为了等她回来?”子衿拉下一截花枝,仔细观察着那些碧台梅花,数了数,竟然有七瓣之数。
拜顾青城所教,子衿对华夏土地上一些奇闻轶事也略知一二,其中正有关于这罕见的碧台梅花的。常见的梅花不过红,粉,白三色,但这碧台梅花却是绯中染碧,瓣如润玉,有五瓣,六瓣,七瓣乃至九瓣,十瓣,甚为美丽,不过此等奇花,也只有在亡谯国碧台谷才能成活,要是强行移植到别的地方,这梅花不是直接死亡,便是碧色消退,和常的红,粉,白等梅花无异。
像这种开在齐国的碧台梅花,本来已是首例,不想竟是在亡谯过都十分罕见的七瓣碧台梅花,子衿不禁“呀”的一声轻叹出声。
“这里的梅花是我五年前从亡谯国移植过来的,只是不过月余,便悉数枯萎。后来我又去了一趟谯国故地,才发现那里的碧台梅花不过是用幻术供养着,才能让绯碧梅花长开不败。这世间人呐,又有几个人心甘情愿的耗费自己的灵力来用幻术供养那些中看不中用的花呢?”男子自嘲一笑,语气还是很淡然。
子衿摘下一朵碧台梅花,那梅花在她的手中顷刻枯萎,“可是你又为何心甘情愿的耗费自己的灵力来用幻术供着梅花开呢?”
“因为他说,当齐国有碧台梅花开的时候,他便随我来齐国。”男子转过身来,“可是,碧台梅花开过一年又一年,他却从来没有回来过。”
子衿在男子转身后,透过掩映的丛竹,看到男子好像心事重重的模样,狭长的眉头微微皱起,眸子里透出的惆怅,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阴柔。
“你也说过,你这梅花只开了两年,说不定她只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去了呢?”子衿走向亭子,在里面随意坐下,看到桌上有一对酒盏,里面的残酒尚有余温,看来是刚温过的。子衿好奇,为何此处只有男子一人,却要摆一对酒盏?
男子还是站着,看着一片碧台花海,道:“你说的对,他的确是有很重要的事情。但是,却重要到他永远都不会到来。”
“你傻呀!你明知道她不会到来,还要在这里等。”子衿
男子说:“我不只是在等他,我更是在等一个承诺”
子衿怔了一下,放下肩上的包袱,“等一个承诺?!”
男子点头,脸上终于闪现一丝有别于淡漠的表情。他自嘲一笑,道:“我明明知道他归期渺渺,却还在这里等下去,等的不是一个承诺,又是什么?也许你说的对,我就是傻,当初在碧台谷,他也是这般说我的。我宁愿当时便听了他的话,出得谷去,那样,相逢陌路,一笑擦肩总是好过此时这般生死相隔的痛楚。”
“可是你毕竟和她深爱过,不是么?”子衿找不到什么话来安慰眼前的男子,常听旁人道,真爱过,便无悔。既然男子与口中的她曾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恋,那他倒不应该如此悔恨啊。
子衿偏着头,开了会小差,突然意识到自己是来追沈慕寒的,现在耽误了这么久,估计沈慕寒的军队已经出了漭河原了。
子衿哭丧着脸站起来,无奈地问道:“公子,你刚才有没有看见沈侯爷和他的军队经过漭河原?”
“你说沈慕寒沈侯爷?”男子在琴旁坐下。
听他的话,语气虽然还是淡淡的,但似乎是见过沈慕寒的了。子衿心下一喜,凑过去问:“他什么时候出的忙河原?”
男子挑拨着琴弦,“就在你来时的前半个时辰,我还在此处为他摆酒饯行。”
“你认识慕寒?”子衿突然明白桌上为何有一对酒盏了。
“认识而已,不算很熟,但是此番有事相托,故来相送,阿衿姑娘也是要去梁国么?”男子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子衿转念一想,既然是和慕寒认识,虽然不是很熟,但多少也听过自己的名字,再看自己这般明目张胆的打探沈慕寒的行踪,明理人都猜得出自己是谁来,于是改口又说:“我的确是去梁国,我不想慕寒一个人去面对那些凶险,所以想随着他。”
“沈侯爷当真好福气。”男子随意的随了一句,从腰间取下一块绯碧色的扇面玉坠,交到子衿手中,道:“希望姑娘在路过亡谯国境时,将我把这块玉葬于碧台谷,就当了却我一个夙愿。”
子衿握住玉坠,感觉手中一暖,但触感,却与通常的玉佩不同。仔细看那块玉坠,绯碧色之间,蕴有淡淡的梅花纹,纹生七瓣。子衿不可思议地轻叹:“七瓣碧台玉!”
碧台玉即为碧台梅花的树脂滴落入泥,树脂干燥之后,凝成通透的脂玉,再经过常年风吹雨晒形成。它的奇特在于,玉上生花,且瓣数与滴落树脂的梅树花瓣相同。
这块碧台玉生有七瓣梅花,应该是从开七瓣花的梅花树上滴落的树脂凝成的。但是这般晶莹剔透,光可鉴人,却不知道要经历多少年的风雨磨洗方才成形?
“我曾答应他,要为他种出十瓣碧台梅花,可到如今,物是人非两不知,我都无法种出十瓣梅花,这块碧台玉,我留着何用。与其被我愧藏着,倒不如送还给他,免得他在谷中寂寞。”男子说完,负手转身,不欲再多说。
子衿不见得能体会男子言语中千般纠葛,只是见男子寥落孤寂的背影,实在不忍拒绝,将碧台玉揣入怀中,子衿踮起脚尖,安慰地拍了拍男子的肩膀,道:“你放心,你和慕寒是朋友,那你就是我阿衿的朋友,朋友所托,我一定做到。”
“谢谢。”男子依旧望着那辽阔的雪野原,脸上却露出一丝宽慰的表情,一闪即逝,取而代之仍是他与生俱来的忧郁。
子衿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答应这个陌生的男子,而且刚才他叫自己阿衿这个只有自己亲近的人才可以叫的名字,自己却并不曾反感。
“或许是他加了个姑娘的后缀吧?而且看他的模样,谦和有理,举手投足都透出一股高贵的气息,断然不会是坏人,不像重焱,嬉皮笑脸的。”子衿在心里为自己自圆其说,倒觉得自己想的有几分道理。
子衿边想边赶路,不知不觉日头已西坠,红金色的晚霞铺开在辽阔的漭河原上,像一层织锦,带着无法想象的瑰丽,向人们展示着鬼斧神工的奇妙。
然而听着耳边不时传来两声“嘎嘎”的怪叫,一些不知名的黑鸟被子衿的脚步声惊起,突然从草堆中扑棱着翅膀向远方飞去,反而吓了子衿一跳。
子衿将包袱抱在怀里,环顾四周,总感觉有东西躲在草从中窥视自己。
身后的草丛里发出窸窣的声音,子衿转过身去,发现并没有东西,心中道自己是太紧张,所以出现幻听了。
以前听顾青城说过,在这漭河原上,很少有巨型野兽出没,有记载的,不过是在数十年前出现过一只吞云兽。再之后,便没有关于漭河原出现巨型野兽的记载了。
子衿心中放松许多,暗想自己运气应该没那么好吧?然而,待子衿刚一放松,身后的草丛又传来窸窣的声音,而且有愈来愈大之势。
子衿吓得闭上眼睛,心中默数一二三,然后猛然回头,大叫一声,准备吓一吓身后之物,为自己壮胆。草丛里应声发出一声低吼,便没了动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