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儿果真不是唐府的小姐,但她也不是府里的丫环,婉颐每日都见她去园子里忙活。一打听,原来那里的花花草草都是她打理的,婉颐也就释然了:不怪得她会那么紧张,自己种的花草自然是格外心疼。再见乔儿的时候她每次都会报以微笑,乔儿却是当她透明,一闪就过去了。
婉颐呆在唐府已经是第三天,这几日她几乎晚晚失眠,夜不安寐。幸好她年轻,身体底子好,再加上沈伯和迎霜在饮食上仔细照应,前几日的风寒居然给她挺过去了。
唐府里一应俱全,唯独没有报纸。她去找来着,可沈伯告诉她,七少爷成天行军打仗,很少在府里,下人们也不看报,所以府里没有订报纸。如果她真想要,当然有的是办法,不过这里是唐府,她也就不好再提看报这件事。
今日下午,沈伯特意来告诉她,七少爷说过,如果看她实在无聊,就让她去自己的书房找些书来看。吃过晚饭,婉颐陪了小宝在花园里玩了一会儿,见夜露重了,便让迎霜带小宝进屋,自己向沈伯打听了书房的位置,一个人来到位于主楼三楼的书房。
婉颐推开沉重的橡木门,借着过道的亮光,摸索到一个开关。打开灯,里面顿时明亮起来,眼前有一个橡木楼梯,顺着楼梯拾级而上,前眼豁然开朗。原来三楼的一整层都是七少爷的书房,这里大得惊人。两边靠墙位置放满了大书柜,高至天花板。屋顶是透明的玻璃穹顶,墙角放置着一个木制楼梯,一看就知道是登高取书所用。婉颐仰头叹为观止:这样沉实的书柜,这样古朴的装潢,真正一个伦敦西区的大学图书馆似的。
踩着素色的地毯,闻着淡淡的书香,婉颐留连在书的海洋里,她一步一步慢慢往前挪。书房里的藏书非常丰富,分门别类特别清晰,婉颐不由得有些艳羡,苏家也有自己的书房,却远没有象七少爷家这么大规模。
不知不觉挪到一个有窗户的位置,这里想必是看书的区域,面前摆放着一张书桌,墙上挂着“临石观海”四个大字。婉颐回头往身后望去,从这个位置一览整个书房,“观海”一说甚是贴切。她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外面树影疏落,明月高悬。晚风徐徐吹来,捎带了一些白玉兰花的香气,婉颐心想:这里真是一个让人静下心来读书的好地方。
关好窗,她回到书桌前。这是一张两米多长的大书桌,桌上置着一瓶墨水和几张空白的信笺,墨水瓶上插着一只洁白的鹅毛笔。书桌后面有一张没有扶手的木椅,这是婉颐进来这么久看到的唯一的一张椅子,显然这里是七少爷的私人空间。读书人通常对坐椅有些讲究,看到这张木椅,她情不自禁地想起了白五爷常说的一句话:读圣人言要长身而坐,毕恭毕敬。
其实婉颐看杂书的时候喜欢躺在沙发上。当然,这种小动作只能是至为亲近的人才知道,这样的习惯常被五爷责难。因为太过放松,难免一旦感觉枯燥就会打磕睡。能让她坐在木椅上看的,多半是她要读的功课,就好象《秋水轩尺牍》、《雪鸿轩》或《嘤求集》之类。环顾整个书房没有一张沙发,看来七少爷还真是个读书勤勉的人!
她想着,便绕过书桌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刚一落坐,就发现书桌的侧方还有一个小木台,可能是让他就手方便搁东西用的,上面还放着一本线装书。她好奇地拿过来翻了翻,看到扉页上熟悉的名字,不由得哑然失笑:怎么是《东周列国传》?还是拓本,不是现在常见的印刷本,想不到他也在看!”
正翻着,她一个不经意地抬头,忽然看到楼梯口有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她。那个人穿着一件白色的绸裙,不声不响地站了好一会儿,乍一看见感觉特别阴森。她一惊,手中的书掉在了地上。等看清楚来人,她讶异地说:“是你,乔儿!”
乔儿没有象上次那样恶狠狠地盯着她,她知道了婉颐的身份以后,此刻的眼神里充满了嫉恨,“这是七少爷的书房,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擅自走进来。”她对婉颐说话时永远都是冷冰冰的样子。最初婉颐还以为是跟了唐七久了,被他同化。后来才发现不是这样,她只对自己冷冰冰,跟韩超他们就有说有笑了。
婉颐无奈地摊开两手,朝她笑了笑,乔儿的眼神实在是看得她如坐针毡,她很想解释一下,可又不知从何说起,“我说……你可能误会了,如果你不希望我呆在这儿,我现在就离开,请你不要这么紧张好吗?”
乔儿没有说话。婉颐只好先把书捡起来,原样放在小木台上,急急地离开了书房,经过乔儿身边,她分明地感到了一种敌意,连忙加快了两步,几乎是狼狈地逃了出来。
走到楼下,她长舒了一口气,庆幸自己跑得快。走着走着,忽然觉得有些不对,自己不偷不抢,经得主人允许,凭什么被那个乔儿象贼一样赶了出来,那有半点苏家大小姐的样子!想到这里,她骤然来了一个华丽的转身。
“噔噔噔”紧走了几步,她喘吁吁地上了三楼,门还开着,乔儿的身影在里面闪现。婉颐闭上眼睛,手抚在胸口平复了一下情绪,慢慢地踱了进去。
乔儿正在这个从未进入的世界里流连忘返。她在自己的房间里看到三楼的书房亮了灯,以为是七少爷回来了,便按捺不住偷偷跑上来,本想来看看久未出现的少爷,没想到看到的却是他的客人。可笑那个女人做贼心虚,被自已吓唬了一下便灰溜溜地跑了。等她一离开,乔儿便走进了这个七少爷从不示人的神秘书房。
“嗯哼!”婉颐不想吓到她,故意先清了一下嗓子。乔儿回头一看,眼睛都瞪圆了,“怎么还是你!”
婉颐假装看不见她的表情,泰然自若地说:“我说乔儿,你怎么能未经允许擅自进入七少爷的书房呢?”这是刚才乔儿责问她的话。乔儿一听小脸儿变得煞白,愣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婉颐走到门口,优雅地伸出手摁在电灯的开关上,“不好意思,刚才门是我打开的,我走的时候忘了关灯,虽然我是客人,但这样不礼貌也是不应该的,所以我现在回来关灯。”她说得有理有节。
乔儿一声不吭,她知道七少爷的禁忌,自己没能挡住诱惑,走进了七少爷绝不允许她走进的地方,还被这个“不速之客”抓住了把柄。她一拧身,闷声不响地冲了出来,走到楼梯转角的地方,她抬头看了婉颐一眼。婉颐笑了笑,对她眨了眨眼睛,做了一个再见的手势,“图书馆关门了,要来下次请早哦!”说着“嗒”一声关掉了书房里的灯,合上了沉重的橡木门。
婉颐走在回去的青石板路上,高跟鞋清脆的“咯咯”声令她大脑格外清醒:父亲说过越从容,越不争的人,越能不战而胜。可今天自己跟一个唐府里的小姑娘斤斤计较,哪里有半分从容,半分淡定!不过这样也好,这几天可把她压抑坏了,她也清楚这是自己所承受的压力到了极限的一个本能反应。
刚刚这样一发泄,她的脑子就好象被清空了似的,一回到自己的房间,倒头就睡着了。唉,世上福祸就是这样相依的,这是她清醒前想到的最后一句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