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西关地势低洼,水乡泽国,人口稠密,是繁华闹市区;而东山地势较高,地广人稀。这里建造了一座座风格各异的小洋楼,广东军政要人大多在此居住。东山六横路上有一栋西式洋房,这里是苏启盛的临时居所。
三辆粤军军车在门口停下,薛谦从中间那辆车里走了出来。他抬头看了看这栋洋房,气势远不如苏公馆,当下摇了摇头。他知道,能下这么狠手的人已经不怕跟苏启盛结梁子,何况还掳走了苏家小少爷。这位小少爷是他的侄女薛玉颜所生,薛谦想来心里也有些不好受,军队刚驻扎下来,他就趋车赶到这里。
这栋洋房即使只是苏家的临时居所,也照样有很多双眼睛盯着。他的意图很明显:谁要看就看个透,粤军的威名也不是作作样子,薛谦的人也不是随便想招惹就能招惹。
宗管家随大太太去了香港,候在门外的是苏府另一位资深的老人——葵叔。薛谦摘下军帽,葵叔接过来递给身边的女佣,躬身把他引进客厅。
待他坐下,一位下人端上了茶盏,葵叔把茶端到他面前,略带歉意地说:“薛老爷,我家老爷出门已经有一段时间,请您在客厅品茶稍作等候。”
薛谦“嗯”了一声,接过茶盏,“这个时候苏老爷可是忙坏了,你家三姨太在不在,我顺道也来看看她。”
葵叔毕恭毕敬地答道:“三姨太正在楼上休息,我这就请她下来。”薛谦挥了挥手,示意他快去请,葵叔退了下去。
客厅很安静,窗外传来几声雀鸟的叫声。这几个月来,他耳朵里听到的不是炮弹轰鸣声就是总指挥在不同场合的说话声,难得清静,这样的环境对他来说已经算得上是一种奢侈的享受。他微微阖上了双眼。
才入静几分钟,一个人的面容浮现在他眼前,“秋棠!”他心中一惊:这个犟女孩去了上海以后再也没有音讯,自己在战场上无以分心,她也不让人捎个信。直到眼下他才想起来,算起来差不多有半年时间了,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他暗自叹了一句:“这丫头,不哄还真不行啊!”
正想着,耳边传来一声幽怨的呼唤声:“伯父!”他睁开眼睛,三姨太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
“玉颜?”眼前的这个女人,穿着一件睡衣,面无血色地站在博古架旁边。自从把家人送回梅州,薛谦也有很长时间没有见过这个侄女,印象中的玉颜总是神采飞扬,容貌精致。可现在,她却象一朵开败的昙花,苦苦挣扎在晨光中。
“你怎么了?”他吃惊地站起身。三姨太好不容易挤出了一丝笑容,声音黯哑地说:“没什么,自作自受罢了!”
“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薛谦心疼地喝斥住她,“别胡思乱想,那个女人的事与你无关,别往自己身上揽!”薛谦已经听说是伍姑带人闯进苏公馆,掳走了小少爷。伍姑曾是薛府里的人,他也为此感到郁闷。以往薛府的家事都是由薛谦的夫人负责打理,这个人的来历他也不是十分清楚。只记得有一年薛夫人告诉他,她去进香的时候在菩萨庙前见到一个女乞丐,当时府中正缺人手,薛夫人见她可怜便带回府做了一个妈子。没想到她居然能和别人里应外合,弄出这么大动静。
“伯父,”三姨太抬起盈盈的泪眼,“现在只有您才能帮我,您一定要帮我把小宝找回来。”她虽然知道龙爷不会伤害这个孩子,但是母子连心,她也牵挂得紧。往日这孩子前前后后都有人照应,现在也不知道那个人顾不顾得上他。想起小宝那可怜的小模样,她甚至有些恨自己以前没有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责任。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她才真正明白,她根本舍弃不得小宝。
薛谦是军人,最见不得女孩子掉眼泪,他略转移了一下视线,沉声说:“小宝的事,我也过问了一下,目前已经有人上下施压,根本就不需要我凑这个热闹。不过,现在是非常时期,也不能掉以轻心,我已经派人在各个环节替你盯紧了。”
他掏出手帕递给她,“你要替自己想想,看起来这么憔悴,还好我是你伯父,别人看了你一眼可都不敢再看你第二眼了!”
三姨太一听,马上接过手帕擦掉眼泪,振作了一下精神。
薛谦看了看时间,他接下来还要参加一个重要会议,不能再等苏启盛回来,便站起身。三姨太见他要走,不敢再留,依依不舍地跟到客厅门口。薛谦回头拦住了她,“别送了,看你穿成这样,也不记得收拾收拾。你凡事还是要多忍让,多为苏老爷考虑,这才是长久之计。”
薛谦走后,三姨太回到自已的房间,她想起了伯父的嘱咐,便在梳妆台前缓缓地坐了下来。抬头一看镜中人,自己先吓了一跳:这个人是我吗?镜中的那个女人象一个没有灵魂的枯骨,正瞪大了眼睛定定地看着她。她呆呆地坐着,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呼号:好好的日子怎么就弄成了这样?想着想着,眼泪又流了下来。这几天,她一直在问自己一个问题:这个伍姑,妄我待她如亲人,为什么要陷我于不仁不义?她越想越来气,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正想着,窗帘一动,不知是谁扔进来一块石头,“啪”的一声恰好落在三姨太的脚下。几个孩子的玩闹声在楼下响起。三姨太心想:真是人倒霉喝凉水都会塞牙缝,谁家的野孩子扔石头都扔到这儿了。不过现在她也有些习惯了,这几天除了苏启盛,谁都敢给她脸色看,她好象成了天底下最恶毒的人。想到这里,她怅然地往脚下望去。
“咦,这是什么?”三姨太惊奇地发现,这不是一块普通的石头,准确的说,是包着石块的纸团。她犹豫了一下,蹲下身捡起纸团,剥出里面的石块,把纸团慢慢在手中展开。只见上面写着几个字:租界10号。
三姨太看完纸条,马上猜出了八九分,一定是他写的!她一下子就做出了决定,这一趟非去不可,这么多疑问与其让自己呆在这里想破脑袋,不如当面问问龙见奇,他杀人抢孩子不说,还火烧苏公馆,摆明了不给任何人留下退路,他究竟想干什么?
她连忙重新梳洗了一遍,找了一件鹅黄色的旗袍穿上身。再对着镜子略施了一下粉黛,画上最后一笔峨眉的时候,她终于又找回了一点自己从前的影子。
翻出抽屉里出入租界的派司,一切准备停当,她让葵叔安排车的时候,葵叔小心地问:“要不要等老爷回来一起出门。”她冷冷地回了一句:“怎么,我不是府里的三姨太了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