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阳坐在一间小吃店里低头吃着碗里的竹升面。这种面条用长竹条压制而成,十分筋道。再加上一碗老火制的汤底,精心烹煮的各色拌料,味道的确和北方的面条大有不同。这样有岭南地方特色的小吃店往往是隐藏在寻常巷陌里,武阳也是随便走进去,没想到还吃到了美味。
一个伙计打扮的人走近他身边悄悄说了几句话。他使了个眼色,伙计招呼了正在吃面的另两个人从后门离开了小店。他继续吃着,估摸着差不多的时候,从口袋掏出几个铜钱放在桌上,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说:“结账!”
出了小店,他穿过挂满招牌的小街,七拐八弯到一条僻静的后巷,还没走到说好的那棵柚子树下,就看见刚才那三个人把一个小工模样的短衫男子死命按在了巷口的泥地上。见他过来,伙计压着嗓子说:“老大,这家伙贼得很,身手也了得,我们跟了好几天,刚才还差点让他跑了,我们仨好不容易才逮到。”他叫韩超,和另外两人同属武阳手下的护卫。
袭击那天,武阳也对对手估计不足,自己差一点就陷了进去。袭击苏公馆的人来势凶猛,尤其是那队黑衣人,来自一个叫黑鹰堂的神秘杀手组织,进攻和杀人的手法十分独特。以往他只是听说,还没有真正与黑鹰堂打过交道,那日一见,连他这个见惯了风浪的人都觉得有些震憾。回来以后,恐生差池,急调了三个得力助手赴粤协助自己。
武阳蹲下来揭开那个人的衣领,一个鹰首的标志赫然出现在眼前。“果然是那帮人!”他见过袭击苏公馆的黑衣人,后颈位置都有同样的纹身。他站起来用脚背碰了一下地上那个家伙,“不错,够狠辣!”武阳对那天黑衣人的所作所为记忆犹新。
那个人突然转过头,一双眼睛牢牢盯住他,嘴里恶狠狠地说:“最好把我放了,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
武阳冷笑了两声,左手一把捏住了他后脊的大椎穴,“小子,想好了再说。”武阳手上只微微下了一点力,不一会儿,他的脸色变得灰白。只见他死死咬住牙关,一粒粒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冒出来打湿了地面。
“孩子藏哪儿?”武阳一早探听到这伙人兵分两路,这个人属于负责看守孩子的这一路。这几天他们都躲得很严实,今天才让韩超抓住了尾巴,三个人分别在他必经的路上设下了埋伏,几番恶斗才合力把他制服。
“你……休想……知道。”他痛得身体直发抖,嘴上依然强硬,不愧是黑鹰堂这个组织里最精锐的杀手。
武阳漠然地伸出右手,慢慢落到他后背第七块脊柱骨,稍稍往上一提。只听“咔”地一声,这块骨头单独有些微微突起。短衫男子大叫一声,终于熬不住了。撞上武阳,只能怪自己走路没长眼睛,“在……在平记……油坊。”他再不开口,下半辈子就要在床上躺着渡过。
武阳放开手,短衫男子顿时象条死鱼一样摊在地上。几个人架上他,迅速离开了这里。
平记油坊的后院有三间废弃的屋子,中间那间曾是油坊工人居住的地方,两边用来放置花生、茶籽等各种原材料,现在两边房屋各塌了一半,中间那间也有些摇摇欲坠。由于战乱连年,坊主不再花钱修缮,任其空置。这里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人出入,墙角堆放着沤了几年的秙饼,梅雨季节一到,到处充斥着一股刺鼻的气味。
韩超悄悄翻进院墙,接近了中间的屋子,他吐了口气适应了一下这里的气味,心想:这伙人果然会找地方。他探出头从窗口望去,屋里有三个北方大汉正围着桌子吃番薯,旁边的凳子上放着三把枪。小宝被他们放在一个蓝子里扔在不远的角落。六月暑天,气候炎热,三人都穿得严严实实。一个说:“来广东还吃番薯,说了谁信!”另一个说:“督军出手大方,这点小委屈不算啥。”第三个看上去是个小头目的人发话:“九子去了有些时候了,怎么还不回来,五子你去看看有啥情况。”
跟韩超一起的另外两人此时也把前院的情况侦察完毕。前院正常开铺做生意,掳走苏家小少爷的人都集中在后院,三人已聚在门前准备冲进去。
那个叫五子的放下手中的番薯,拿起一枝枪插进了腰间,阔步推门走了出来,韩超他们闪到了一边。他刚刚在门口露脸,只听“嗖”的一声,一枚钢钉钉进了他的咽喉,一股血浆喷了出来,他一声不吭地仆倒在地。
屋里两个人迅速反应过来,一抬手,放出几个回旋镖。相对于弓弩,武阳的吹箭才是真正的看家本领。两枚钢钉象长了眼睛似的,穿过窗户打在二人的手腕上。乘这会儿工夫,韩超三人拔枪冲进屋内。那两人见势不妙,一个鱼跃分别从窗户跃了出去。韩超还想去追,武阳走进屋内拦住了他:“穷寇莫追,咱们各为其主,还是不要和黑鹰堂结下太深的仇怨。”
他走到屋角,从蓝子里抱起小宝,正好抱到孩子屁股的位置,一摸湿漉漉的。他转身把小宝交给韩超,“他尿了,你收拾一下!”
“啊?”韩超接过小宝手足无措,“大哥,你饶了我吧,这我哪会啊!”另外两人在一旁看着韩超的窘样偷偷发笑。
此时,两名黑鹰堂杀手捂着手上的伤口正单膝跪在龙爷面前复命。
“孩子呢?”
“回旅座,已经被人救走。”
“没留手尾吧?”
“死了一个,被抓一个,我们俩人受伤,他们应该不会怀疑。”
“那个人都交待好了吗?”
“是,已经往他老家送去了五百大洋。”
“嗯!”龙爷鹰隼般的眼睛,放出了一股锐利的光亮。
伍姑站在旁边心想:这可是你自己的孩子,你把宝押在三姨太身上,会不会太冒险了!
三姨太回家的时候,天已是黑了。
车行在安静的小道上,车灯不断扫过山岗上一块块残碑。清代以前,东山仍是长林丰草的荒山,广州人的坟茔大多建在此处。直到近十几年,美洲归侨组织大业堂首先在龟岗开辟了一、二、三、四马路,兴建了大片房屋。苏启盛也是看好这个区域的发展潜力,早早买下了大片土地。
三姨太看了一眼黑乎乎的小树林,不觉有些毛骨悚然,想起原来住的西关熙攘繁华,不由得心里嘀咕了一句:“这个鬼地方。”正想着,她好象看到窗外有一缕若隐若现的绿光,不免后背一阵发凉,赶紧催促司机快点开车。司机踩足了油门,汽车加大马力朝前驶去。
下了车,她还有些惊魂未定,赶走几步踏上台阶,葵叔已在门外候着。他接过三姨太的手包低声说:“老爷在客厅里等您好一会儿了。”三姨太心中顿时一沉:老爷?自己出门之际已经想好了借口,但当真要面对的时候,心却象跌进了一个无底洞。
她敛住气息,缓缓向客厅走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