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乔毓宁腰酸背痛地醒转,揉揉脖子,浑身酸胀不舒服,好像跟谁打架过一样。刚坐起来,脑袋瓜子沉沉地像有水银灌在里面,微微一动,头疼得让她跌回被里。
“菊香,我好疼。”她哎哟哎哟地叫难受,床帐掀开,晕晖的天光里,金荃母夜叉般的凶脸一点点画出清晰的轮廓,乔毓宁一惊,抱着被子往床内侧躲。
“你,你干嘛,菊香,我要菊香。”
金荃端来一碗黑乎乎的东西,她恶狠狠地说声:“喝!”泼溅出来的液体恰如其分地表达了拿碗人凶恶的心思。
乔毓宁敢不喝么,她缩着肩,怕怕地接过汤碗,一小口一小口地喝。
虽然这碗不知料的汤水比阴沟水还要恶心,但是,只要能够延迟稍后金荃式狂风暴雨袭击,哪怕它是真的阴沟水,乔毓宁也会眉头一点不皱地慢慢喝。
一饭碗汤就算喝上两个时辰也有喝完的时候,乔毓宁只恨不能舔干碗底以示自己还没有喝完,可惜,在汤水还剩一个碗底的时候,金荃就把空碗夺走,然后,直接拎起她,毫不客气地扔进澡桶,泡洒满红花的药浴。
被金荃近乎搓掉一层皮,乔毓宁被获准离开水桶,穿上干爽的衣服。
乔毓宁很知觉地双手交握,动作很淑女地放小腹前,露个微怯的愧疚表情,聆听领导的训话,哪怕她不记得自己有做过什么人神共愤的大事,但面对暴走中的金荃,还是装乖点比较好。
“你知道你昨晚干了什么?!”金荃背着手,反复在她面前踱步走圈圈,嘴皮翻飞,口水喷溅,历数她一百零一条大罪状,句句都是痛击她挥霍、浪费、不知珍惜他人劳动成果。
其实,也不过砸了两三百只酒碗。
对于私产丰厚的汤少来说,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但落在金荃那里,就成了十恶不赦的大罪,上升到她会散掉汤少用血汗换来的全部家当,会让她们一贫如流,会让所有人都去睡大街喝西北风。
足足三个时辰的无重复轰炸,让人饥肠辘辘,头昏脑胀。
乔毓宁衰着脸,抓着两耳,哭兮兮求饶:“你说,我统统照做还不行嘛。”
金荃汲口茶,鼻孔喷声气,道:“给我去看店,月底没见到一封银子,咱们走着瞧!”
在西街这穷得叮当响烂得发臭的鬼地方,谁会来买药啊。
太欺负人了。乔毓宁眼盈满水,满屋找找菊香诉苦。金荃在后面凉凉宣布,不止菊香、稻光不在,就连汤少也护送长太辈出远门去了。也就是没人会来救她,乖乖给她当童工赚钱赎自由吧。
乔毓宁鼻涕一把,泪一把,坐到柜台后面,巴巴地瞅着石道上偶然窜过的老鼠蟑螂,内牛满面,这日子何时才是个头,菊香快回来救她。
忽地,她想到一样好东西,她冲金荃勾手,悄悄告诉她:“我有一本医书,鬼见愁送的哦。”
金荃眼光闪闪,立即逼问道:“在哪?交出来。”
乔毓宁说放在她枕头下,指的是乔宅主屋的床铺。
金荃眼开眉笑,说声上道,拍拍手,叫出两个方脸后生,道:“守在这里,少夫人有个闪失,自己提头去见少爷。”
乔毓宁垮脸,金荃身影飘飘,飞奔东区乔宅搜宝贝去。
两个年轻人尽责地守在药铺门口,不管少夫人说什么,都是一副油盐不进的好男儿模样。
“小心。”忽地,其中一人身形挡少夫人前,另一人双掌拼前,挡下击向匾额的东西。他们以为是那些稀奇古怪的由江湖爱慕者赠送江冰雁的攻击性暗器,却谁知是个女人。
桃衣从街那头一路哭喊追来:“救命啊,武林第一庄又欺负人了。”
“那个女疯子,嫉妒我家小姐。”“哪位好心人,快救救我家小姐,桃衣给你们磕头了。”
她的身后跟着大堆看热闹的好事者,哪怕西街恶名在外,也挡不住昆县人血管里流着的八卦因子,为“江湖第一美人与天下第一花魁争男人”这个话题冒点险,是很值得的。
江冰雁显然也有意让所有人看这场热闹,不然,单凭桃衣两只脚怎么可能追得上轻功曼妙的冰美人。
乔毓宁扒不开两个守卫的肩,仗着个头矮的优势,削尖了脑袋,终于一颗脑袋钻出了他们腰隙间。
两人没料到少夫人能无拘无束到这般地步,赶紧向旁让开两步,却依旧把守门口,没让人窜出去。乔毓宁咂咂嘴,勉强接受了这个结果,好歹能看清楚外面的动静,她知足了。
江冰雁见她露脸,立即勾脚踢地上苏小宛。
她冷笑道:“说,你怀的谁的种。”
苏小宛护着腹部,半颜流泪,半颜流血,默默不语,挺直的双肩却透出一股子战胜所有女人的骄傲,尤其是对于被汤少视为心中宝的某人而言,这应该是最直接的挑衅。
众人私语纷纷,大都同情悲情苦命的汤少新好,谴责心狠手辣的汤少旧情人,既而同情永远被蒙在鼓里最后一个知道真相的汤少原配。
乔毓宁托下巴,歪脑袋,苦苦思索一劳永逸解决这两个女人的办法。
江冰雁见苏小宛不配合,怒而挥绫,直把人抽得浑身见血,衣絮破碎,雪肤斑驳。众看客惊呼,兴奋加看戏的热情完全被挑起。
桃衣冲到药铺前,因护卫的阻挡她只能跪在台阶上求道:“汤少夫人,求求你,救救我小姐,她怀了孩子,是汤大官人的头个孩子,请你一定要救救她。”
乔毓宁嘁声,摆摆手挥道:“行啦,行啦,汤少爷不在家,要讨他怜惜,等他回来再闹,我现在没空,快走快走。”
“你不信?”江冰雁奇怪地嘲弄着,“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不会相信,毕竟谨师弟是那样地珍爱你,他不让你受半分委屈,谁负了你他就让那人百倍千倍偿还,他会寻全天下的珍宝来讨你高兴,他还发誓一生一世只爱你一个,只要他愿意,他会让那个女人幸福得像是得到全世界,尊贵得像个公主,天天都像生活在蜜糖里。
听着是不是很熟悉?”她怪笑道,“当年,他就是这样待我,用最炽热的热情,抱着我,亲着我,与我海誓山盟。你不觉得这两个字在讽刺吗?!狗屁的至爱不悔。”
江冰雁愤怒地一掌劈向药铺招牌,马上被早有防备的左边护卫拦下。
乔毓宁吸吸鼻子,很不舒服。
江冰雁痛快地哈哈笑起来:“伤心了,难受了,觉得被玩弄、背叛?你还远远没有到真正绝望的时候呢,”她用红绫卷起苏小苑,将苏的双手剪于后,令苏小苑紧张、江冰雁痛恨、众人惊慌又兴奋的地方露出来。
“你知道这里面有什么?”江冰雁说得既暧昧又邪恶,“昨天还口口声声为你守身如玉的人,其实早就和这个婊子勾搭在一起,还在她肚子里留下恶心的证据,就你不知道,你要不要看一看呢?”
乔毓宁连连嗅鼻子,啊啾阿啾连续打了几个大喷嚏,她揉揉过敏的鼻子,自语道:“这什么怪味道,香不香,臭不臭的。”
两位护卫不着痕迹地将她往后压了压,道:“少夫人,外面脏,待属下清场。”
“怎么可以对美女喊打喊杀,”乔毓宁揉着不舒服的鼻子,对上江冰雁愤怒到扭曲的面容,很诚心地劝道,“王夫人,您看我也不是很愿意仗势欺人的,有话好好说,你先把她放下来,勒死了你可就不能到汤少爷前头问他,为什么要她不要你,对不?”
江冰雁左手一捏,骨头捏得嘎吱响,让人听着都生疼。
不过,江冰雁还是松开了苏小宛,因为该死地正好被她的情敌说中了。
乔毓宁笑眯眯道这就对了嘛,凡事要讲道理,动手动脚地多伤美女形象。她好奇地问道:“王夫人,您为什么一口咬定她跟汤少爷睡过呢?”
江冰雁语噎,总不能说她希望汤少爷跟任何一个女人睡过好气死最情敌,但对于她内心来说,所有与汤少有染的女人绝对是该死的。她将桃衣扔到前面,道:“你何不问问她们!”
乔毓宁笑,道:“你说她们啊,我都给过两回银子了说,你多少给点,她们就会改口了嘛。说的漂亮话,保准每句好话,哄得你心花怒放。”
桃衣怒喊:“血口喷人,我们说得都是实话。我们小姐冰清玉洁,从来没和别的男人厮混,汤大官人是我们小姐头个男人。那就是汤大官人的种。”
苏小宛哭得快晕过去,凄凄惨惨道:“汤少夫人,你何必如此作践人。我苏小苑虽沦落风尘,也是洁身自好,我不要良人是公侯王孙,只要他怜我知我。我愿为他付出所有。
我、我敬你与汤大官人情深意重,从未曾想过介入你们之间,破坏你们的感情。我早已下定决心自己抚养这个孩子,亦永远都不会让他来打扰你们的生活。可是,这确实是汤大官人的孩子。
汤少夫人你现在拥有整个汤大官人,住豪宅穿华服用锦食,身边仆婢如云,有数不完的钱帛,你生活这样富足、幸福、美满,我却只剩下这个孩子可以依靠。
我恳求你,不要这么残忍,不要这这样无情地抹杀他,不要让他背上父不详的包袄,他还没有出生,他有权利来到这世上看看他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如果,如果你真地那么那么地恨我,我可以消失,永不再回来。可否让他跟着你,哪怕做个最卑贱的奴仆给你洗马烧火,只要让他知道他不是野、种,而是有亲爹的人,我什么都愿意放弃。”
众人纷纷点头,苏名妓还是很懂事的,汤少的孩子自然是不可以流落在外的,只要汤少夫人大度能容,这事就能揭过去了。哪个男人不犯错,能回到原配身边敬重她如昔就是浪子回头金不换。
“嗯哼,”乔毓宁清清嗓子,手护着喉部吊起嗓子捏唱腔道,“这世上最最美丽的花魁大姐姐哟,你何必如此作践自己。这世上好男人那么多,你干嘛就盯着别人的相公不放,甘愿做个人人唾弃的狐狸精,还主动送上门来让人白白糟蹋看笑话。
你说你这么美性情这么温婉身段这么婀娜,哪个男人不喜欢?多少王侯公孙捧着金山银山愿供你豪宅华服锦食,让你活得富足美满,你想生多少个孩子都没人管你,没有人会夺走你亲手抚养自己的孩子的机会。如果你真地这么坚贞懂得爱的真谛,你真地想做世上最最疼爱你孩子的娘亲的话。你就不会随便地跟一个不会给你名分的男人睡觉!
花魁姑娘,你这样仗义体贴,这样富有包容心,这样贤良淑德,好比圣女再世,我请求你,可怜我,同情我,怜惜我,一个又矮又胖的丑女人,放过我,不要再纠缠我。你恩客无数,随便哪一个都愿意养你包括你最宝贝的孩子;可是,没有汤少爷,我就活不下去。
天底下最最善良又美好的苏小姐,一定不愿意逼人去做乞丐,或,去尼姑庵了此余生,对不对?那,请问你是否愿意安静地离开?”
众人嘿嘿笑,这原配真是狡猾狡猾滴。
苏小苑吐出一声虚弱的“不”,众人长长地哦一声,果然如此,轻视鄙夷的眼刀不要钱地丢过去砸人。
“我们小姐是真地喜欢汤大官人,”桃衣跳出来辩护道,“不是为着他的钱。你这个可恶的丑八怪,胡编乱造抵毁我家小姐,败坏她的名声。”
“这种女人,还有名声?”人群中有个妙人,堵了一句。众人哈哈大笑。
苏小苑苍白着脸,脸色灰败,眼神中坚持不减,她扶着腹部,勇敢肯定:“不管你承认与否,他都是汤公子的孩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