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毓宁心中骤然失拍,看着高悬门顶的匾额,思及汤少平静歉然的眼眉,百味纷杂,最后只余一声:怪不得。
汤怀谨握着她的手心,温柔的嗓音里带着浓浓的歉意,道:“阿宁,这是为夫补给你的生辰礼,却,很是寒碜,来日再送更好的。”
乔毓宁咬着唇,看着他温润带伤的眼眸,鼻子一吸,顶头冲过去撞他,并双手捏拳捶他。
“阿宁?”汤怀谨搂着她,伸手给她拭泪,自责不已,“都是为夫没有考虑周全,让阿宁一并受辱——”
“本来就是你不好,”乔毓宁推开他训道,“你知不知道连成亲的女人都在惦记着你?我藏着掖着都来不及,你还巴不得让全县城人都知道,你是不是想叫全天下女人都来跟我抢你,你才高兴?你是混蛋,大混蛋!”
“好,好,我混蛋,乖,不哭。”汤怀谨微笑着哄道,“菊香都要笑话你了。”
乔毓宁抽吸一鼻管子,眼睛瞪过去:“她敢?”
菊香轻掩咳嗽,转过脸去,和稻光对着漆黑的夜空说今晚月亮好圆。乔毓宁喷笑出声,又是一个抽噎,汤怀谨把她带入怀里,拿手绢擦道:“又哭又笑,真是个孩子。”
“还不是你!”乔毓宁炸毛道,“害我在这么多人面前哭得丢脸,还说风凉话。”
“好,是为夫的错。”汤怀谨从善如流,乔毓宁马上道:“没诚意。”
汤怀谨笑问:“什么条件?”
“我要喝酒。”乔毓宁要求道,汤怀谨思索了下,点头。乔毓宁哦哦一声,扑过去找酒,一手啃鸡翅膀,一手拎酒壶,她最羡慕就是族里的太长辈可以吃得这么海派,她只能小口吃守数不完的规矩。所以,有了机会,她逮着人就跟他们撞海碗,咕咕地喝米酒,学大汉们一样砸碗喊声:痛快。
现场静悄悄的,乔毓宁打个酒嗝,质问道:“你们怎么不闹啊?”喝酒就得砸碗踹椅掀桌,她拍桌吼道,快喝酒划拳,摔碗砸杯大闹啊。
稻光跟菊香咬耳朵:明天肯定后悔。
菊香回道:难得今天高兴,由着她去。
乔毓宁听到动静,转身怒瞪。菊香很爽快地扔出手中酒碗,稻光耸耸肩,跟进。乔毓宁满意,再转回看东星南星他们,坐满宾朋座的仙兵后备役成员们,收到少夫人的眼神逼视,脸色一僵,勉强拿起一个酒碗,扔到地上。
碎片叮叮当当地散落,乔毓宁听着不过瘾,怒他们娘们气,冲过去,抬脚踹酒桌示意道:“要这样,懂不?像个男人,再来一遍。”
东星南星示意所有人都拿酒碗,齐往下砸,两三百个碗一起砸效果惊人,直接盖过敲锣打鼓声。
乔毓宁哈哈笑,就是这样。她撩起裙摆,一脚踩上凳子,摆个横刀跨马的威势,吼声再喝。
汤怀谨把人抱到怀里,示意其他人:“你们继续喝。”
“噫,相公?”乔毓宁高兴地笑,两胳膊轮成圈抱住汤少脖子,嘟着油渍渍的嘴啪啪啪地亲,笑眯眯哄道,“相公,喜不喜欢阿宁?说喜欢,亲一口,说不喜欢,亲两口。你是要我亲你还是不亲你?”
稻光拍桌狂笑,菊香也低头闷笑,其他人非礼无视,非礼无听。
乔毓宁怒斥道:“不准笑。”
她转过头,两手捧着汤少的脸,胡乱揉捏一番,也不见汤少反抗。乔毓宁高兴坏了,以为自己抓到了俘虏,拿胖爪子拍拍他的脸,自言自喜,平时就会欺负她,哼哼,这回落到她手心里了吧,看她怎么回报他。
“不准动。”她命令道,前后左右瞧瞧确定没人偷看,对准汤少的鼻尖,张嘴嗷唔欲咬,猛地,乔毓宁觉得自己身体一轻,飞起来了。
汤少单手搂着她凌空跃起,另一手挥掌劈开一支霹雳箭。座下百人齐声纵立,像一群饥饿许久的猛兽,齐齐扑出,拿下来人,锋利的爪子,几欲撕碎猎物。
汤怀谨摆摆袍袖,重又淡定地入座轮椅,并道:“坐下。”
今天是他妻子的好日子,谁也不准破坏,包括他自己。东星南星做手势,让手下放开猎物。
汤怀谨客气地吩咐道:“给王夫人看座。”
“你叫我王夫人?”那人大笑,凄怆之极,让人不忍耳闻。
能让人时刻觉得欠她情意的女人,正是有武林第一美人称号的英雄山庄女主人,江冰雁,年轻美丽拥有炽热的情感,让无数江湖少侠奋不顾身地栽倒在王英雄的掌下,为她绚丽的红石榴裙增光添彩。
此刻,她满腔愤怒,指着她心爱的谨师弟怀里那个碍眼的存在,步步逼近,怒喊道:“为这么个不入流的东西,你辜负我的情意,我当你一时糊涂。可是,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居然自我放弃,甘心做缩头乌龟,把你的一切让给别人,你的骄傲,你的风骨,你的自尊呢,你知不知道我在那里等你等了多久,想着拼却性命也要帮你抢回来,你却在这里与这么个、当众耍猴戏!”
“这位是我娘子,”汤怀谨不冷不淡介绍道,“阿宁,叫师姐。”
乔毓宁捂着胸口,满脸难受。
汤怀谨心急,问她哪里不适。乔毓宁指指嘴巴喉咙,汤怀谨没猜到,江冰雁怒啊,恨火狂炽,挥出红绫击杀那个碍眼的东西,汤怀谨凌空对拍一掌,看似猛烈,实质上仅仅将江冰雁的武器红绫打到一侧。
江冰雁心喜若狂,激动道:“师弟,你记起与师姐如何在燕子矶畔对练了?有时我使力过猛,你便是这样,宁伤自己,也不愿伤我分毫。”她边回忆旧日时光,边与现在的汤少做对比,用一种怀念又依恋的语气说小师弟如今风采更胜从前,不知要伤透多少江湖儿女的心。
乔毓宁肚肠太难受了,忍不住滚落人肉垫子,冲去边角呕吐,呕吐。菊香拎壶清茶,跟在后面,等她吐个暂歇漱口。
“王夫人,”汤怀谨冷冷淡淡称呼道,“还请慎言自重。”
江冰雁柔软的情意顿化作漫天杀气,喝道:“是她,对不对?如果没有她,师弟也不会待我如此!我定要杀了——”
汤怀谨脸一寒,吩咐道:“扔回去,叫王老庄主看好自己的女人!”
东星南星领命,两人出手,三个来回即拿下江冰雁,并很知觉地封住她的哑穴,以免让激怒中的汤少瞬间狂化。
汤怀谨让大家继续享夜宴,吩咐稻光去赶马车,准备回府。
他转向小醉鬼,旁边菊香神情一紧,汤怀谨视线落到菊香身上,轻轻即回。
菊香一颤,低头,声低几不可闻:宅子被封。
汤怀谨一个用力,捏碎轮椅的手柄。东星南星也正好奔赴回来,身上有些狼狈,不必言语,即知敌人已将西街围困,要杀死汤少,就在今晚。
“子时。”
汤怀谨平平淡淡地下达还击的时间,让他们去准备。
乔毓宁摇摇菊香的袖子,仰脸问道:“菊香,今晚咱们睡哪儿?”
“阿宁,来。”汤怀谨张开双臂,他带她去睡觉。
乔敏宁笑扑过去,很熟练地找准位置躺好,软软要求道:“相公,阿宁要听故事。”
“从前,有只大妖,本事极大。。。”
伴随着汤少低柔动人的嗓音,乔毓宁睡着了。
绮丽的梦里,有一只骄人的大妖,身形硕长,四肢矫健,银色的面容妖冶又惑人,她只能仰望这只美丽又强悍的大妖,看着它卷起层层乌云,飞驰在山林间,矫若游龙,迅如闪电,所有阻挡它的一切,都被大妖无情地撕碎。
它一路杀向昆山山顶,那里一处庄园,是英雄山庄的分舵。
别看英雄山庄在江湖上名声响亮,来头甚大,却是外强中干,一下子就被大妖和它的手下劈倒去见了黑白无常。
乔毓宁乐得真想拍手叫好,解气,太解气了。
这时,山下传来震耳欲聋的厮杀声,英雄山庄的主力举着熊熊的火把,从昆城四角向昆山汇集,围攻大妖。领先的正是成名日久有武林第一高手之称的王英雄,他身边有一群实力强劲的打手,个个靠得上江湖高手排行榜上前二十名。
乔毓宁的心顿时提起来,真为势单力孤的大妖与它的小妖怪们担心。
“杀!”
大妖一声低喝,率先冲进英雄山庄打手团的中心,刹那杀声震天,刀剑飞舞,血肉模糊,浓重的腥味弥漫在山林中。当头的大妖可不是白叫的,什么江湖数一数二高手,在它面前就是菜瓜,挥挥爪子,那些丑陋的人头就像菜瓜一样飞了出去,徒留一具具喷血的无头人形柱。
人群后面,贺怀兰个懦夫露出来,他满脸惊恐,像见到了食人的恶鬼,把手下一个个推出来送死。牺牲了十数人,贺怀兰由王英雄护着躲到最后面。
黑压压的大内禁军,暴露在大妖视线中。
贺怀兰大喊大叫,让禁军统领组成方阵,纠集大型弓弩武器,把大妖射成刺猥,千刀万剐。
大妖长笑,挥剑北指,带着不敌禁军团的小妖们战略性退回山中。
贺怀兰、王英雄指挥着军团四面环绕山脚向山里扫荡,务必杀光每只妖怪。大妖则带着自己所有的小妖,左右任意突击,每一次的冲锋,这支妖怪组成的团队就像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轻易地挥断人族脆弱的脖子,留下无数表情凝结在瞬间的不甘不信面孔。
大妖带队共冲锋了七次,每一次都会带走无数人性命。
渐渐地,山中四野到处堆满了冰冷的尸首,血流成河,无星无月的夜晚,被无边的恐怖笼罩。
山脚的军队与武林好汉眼中显露畏惧,哪怕只是大风吹起大妖落在颊边的一缕发丝,都能叫他们惊惧,恐慌,脸发白,腿发抖;待再看大妖挥个进攻的动作,人人向后逃,只恨爹妈少生一条腿。
这一战,杀得可谓是畅快淋漓,痛快之极。
乔毓宁心中那股子憋了许久的郁卒之气一扫而空,大妖杀得爽,她看得也爽。
就是这个梦做得太好,好到它都模拟出甜香的空气里,满是沉重的血味、扭曲的仇恨、绝望的痛苦、太过真实,让她喘不过气。她挣扎,她想离开这地方,却被一种违和的温暖黑暗所束缚。
蒙在她头顶的黑雾被刷地掀开,一股她熟悉的味道充盈鼻端,尽管清冷的空气里还带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她却觉得舒服多了。
“阿宁?”
像是汤少的声音,乔毓宁随即一想,怎么可能,汤少再强也不能一人刷十万军团,又不是唱大戏。何况,他腿还没好呢,定是她太希望英雄山庄的人倒霉,现实里做不到,只好在梦里寄托于一只妖,大刀杀四方。
那就让这个美梦做得再久一点,让大妖继续追杀贺怀兰王英雄,定要把他们全杀光光才好哩。
乔毓宁开心地笑起来,她唇上一软,定是汤少那家伙又在梦外折腾她,敢破坏她的好梦者,杀无赦。她拍走汤少,翻个身,抱着她最喜欢的肉骨头抱枕,呼呼继续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