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毓宁乐得傻咧嘴,直到耳朵后面。
严梦晴正要和姐妹淘一样跟她表示恭喜,只要汤少进白石书院表达进军仕途的意向,就等于一脚迈进朝堂,要知道以汤少广博的名望、出尘的风骨与华丽的文采,这根本是无庸置疑板上钉钉的事。
“大胆登徒子!”乔府婢女们扛着麻秆鸡毛掸细竹秆,冲进来保护少夫人,她们团团围住擅闯者,冷眉怒目,直要把人打成猪头。也不知谁喊声打,丫环们挥棍舞棒噼噼叭叭照打。
“别打脸,别打脸——”严梦晴叫着跳着抱着脑袋满屋子躲闪,乔毓宁张嘴欲言,菊香淡定地将她的手按回薄毯里,稻光很有眼色地拉好青纱帷帐,拉着少夫人坐看京城名少如何地因误闯女子香闺被打得抱头鼠窜。
乔毓宁小声问:“这样不要紧吗?”
菊香做个嘘,让她静观其变即可。乔毓宁是无比信服菊香的,相信她这么做必有用意,要知道以严梦晴手无缚鸡之力的身手能够毫无障碍地直闯她的卧室,简直就是母鸡变公鸡一样不可能。
跑了几圈,严梦晴实在跑不动,她抱着房柱子向上爬,爬两尺滑一尺,底下丫环拿着麻秆扫帚直抽,抽得她眼眶发红:“别打了,误会,全是误会,我什么也没看到,没有坏你们少夫人名誉。”
稻光忽地拧了乔毓宁一把,菊香随即喷出辣椒粉,痛疼刺激交加,乔毓宁鼻子一吸抽抽哭起来。稻光忙道:“少夫人,您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少夫人,少爷一定相信您是清白的。”菊香同样紧张地劝慰道,不让乔毓宁去撞床头柱以示清白。
乔毓宁差点哭不下去,这是干嘛,她什么时候说她要撞墙自杀了。
菊香稻光一左一右像拔萝扑一样拦抱住为保贞节而寻死觅活的自家少夫人,边哭边骂那该挨千刀的狂生。外间婢女们义愤填膺,个个叫嚣着把这贼子杀了剥皮沉塘喂王八。
领头之人金荃管家喝道:“把此人绑了,送尹天府,告他骚扰良家子。”
“啊,不要,不要,”严梦晴惊慌失措地吼道,去尹天府意味着要被当众剥去上衣或者扒去裤子挨棍子,“我、我、我是女的,我也是女子,汤少夫人你别寻死啊——”
谁信她,
无人不知白石书院第一刁少严斯赫,严山长的亲侄子兼得意门生,位列京都四少,虽然是最末那个,但没有人敢无视这位后台厚重前途无量的一等权贵子弟。若有人跑上大街喊说严刁少是女子扮的,谁信。没舞笤帚、泼洗脚水都是好的了。
“真的,比珍珠还真。”严梦晴抱着柱子哭得抽嗒嗒,不知是疼的,还是委屈的,“汤少夫人,我真没看见你什么地方,就是看清了我也不能怎么样你。我跟你一样是姑娘。”
乔毓宁这回已经转过弯来明白自家丫环们在唱什么戏,捂着泪悲苦地闷哭,接着演:“你何必诓人,总归是我命苦,我不怪你,你走吧。”
严梦晴顿了顿,缓缓滑到地板上,小心翼翼左右互看,见凶丫环们只是气愤地拿着打人棍棒条,没继续上前揍她,缩着脖子步步后退,退进院子里。
待怒放的木芙蓉掩去双方彼此的视线,“少夫人!”菊香稻光凄厉地惨叫。
严梦晴飞步奔进屋内,菊香稻光紧抱住挣扎不休决意以死明志的少夫人,痛哭哀求不止。严梦晴恨恨地跺跺脚,咬牙摘去方巾幞头,一头三尺青丝流泻,她羞愤道:“汤少夫人,你是不是还要看我脱光衣服验明正身方信我所言不虚?!”
“那最好不过。”乔毓宁小声应道。
严梦晴咬牙,咬得嘎吱嘎吱作响。她伸手欲解腰带,却是脸色忽红忽青定不下决心。
金荃回道:“严小姐可知您一路直冲我们少夫人香阁,京中有多少双眼睛看到?非我们矫情逼你表明身份,实是人言可畏。我们少夫人吃了许多苦方有今日,却也不敢行止有差。一步踏错,万劫不复。严小姐若有心成全我们少夫人,婢子相信您心中必有决断。”
“脱就脱,”严梦晴豁出一切去似地自暴自弃地解着腰带暗扣道,恼恨地自言自语念道,“反正我娘一天到晚要我换回女装,现在扮回女子也不错,就当送母亲的寿礼,娘亲一定会很开心的吧。”说到后面,她的声音极其地低落,似遗憾似惆怅,惘然若失。
乔毓宁心里咪咪愧疚,菊香阻她说话,开箱取出新裙,掀开纱帐送到严梦晴手里。
流星蔷薇送严梦晴到别间屋更衣,乔毓宁趁机问其中缘故。菊香小声道,严夫人娘家背景深厚,夫家又是清流中砥,自身才名俱佳,是京中贵妇中的名流。乔毓宁想顺利进入京都社交圈,若能得到严夫人的引领举荐,那就可以少许多弯路。
但是,严夫人的路子也不是那么容易打通的。严夫人真正名门闺绣出身,夫君又桃李满天下,什么不缺,什么也不愁。平生只有一件憾事,就是在女儿才学绽露头角时允她扮成少年进入男子书院就学。
严夫人担忧误独女终生,怎奈她如何劝说女儿都不愿穿回女装,故而菊香以此入手,趁严梦晴见才心喜放松警惕之际设局哄严梦晴换回女装。
至于能引出严梦晴心中对严母的愧疚与至孝之意,是意外之喜。
菊香相信,严夫人必会念着少夫人的好,会在必要之时帮衬自家少夫人,那就不枉满院子人合演一场戏。
稻光手微碰僵化的少夫人:“这可是好事儿,您该高兴啊。”
乔毓宁让她们看门口,某个收到消息赶来的呆书生,瞪着某女波荡起伏的胸脯,看得眼睛发直。
“你眼珠子往哪里放?!”严梦晴又羞又怒,跺着脚骂乌兰舟,两酡嫣红,小女儿态毕露。她这腰一扭,薄薄的羽纱更显出她身材之曲妙玲珑。
此刻,严梦晴身穿珍珠色的大袖长裙,里衬绣金牡丹的真红裹胸,衬着那终年未见阳光照晒的雪肤,真是香艳得很。加上她胸脯高耸,长腿笔直,容貌秀丽,嗔语如蜜,足以叫男人眼喷火,鼻喷血。
乌兰舟的鼻孔里很不争气地流出两管子血,严梦晴气得大骂:“你、你个混蛋,流氓!”眼中晶莹光亮直闪,她再瞪表弟一眼,扭头便跑。
“表、表、表哥、哥,姐,”乌兰舟手忙脚乱地边抹鼻血,边歪歪扭扭地跑去追突然变成女人的表哥。
未来皇太子如此窘态,让她看到,这该是多么悲摧的事。
乔毓宁内牛满面,更让人痛苦的是身边没人知道此中内情。她们还在取笑未来皇太子古怪的方言,落伍的打扮,以及永远都一副跟班模样听严家小姐的话。听女人话,从来都跟没骨气、吃软饭之类联系在一起。
对着那对极不搭调的表姐弟,稻光取笑道:“不是吧?严大小姐居然看上这么个呆子?那岂不是笑死人?严夫人这下可真要愁死了。”
院子里其他丫环也捂嘴轻笑,那乌兰舟学问做得再好,也没人看得上他那副耸样。京中才俊不知有多少,谁也料不到严家小姐居然喜欢的是自家远房表弟。
乔毓宁心念,还不知谁傻呢,以后有得你们后悔。
第二日,严梦晴来还衣裙,兼跟乔毓宁说女儿家心事。严梦晴也是有手帕交姐妹淘的,可惜,没人认得乌兰舟的好,自听说相貌才情都是上上之选的严梦晴对那没一处好的愣头青乌兰舟有意思,人人都劝她换一个。
但是,乔毓宁就不同了。
她从外省来,刚到京里,还不知道乌兰舟曾经的种种糗事,不会用异样的眼光看人。而让严梦晴毫不犹豫地将心事透露给近乎陌生人的乔毓宁,完全是因为她与汤少动人的感情故事。
乔毓宁听她这么说,差点一口茶喷出来。
严梦晴疑惑地看向面部扭曲的新友人,纳闷这是什么表情。乔毓宁擦掉茶渍,让她继续说。严梦晴扭着手绢,脸先红半个时辰,期期艾艾问:她觉得乌兰舟怎么样?
乔毓宁内心愈发纠结,这叫她怎么说。
严梦晴略略失望,自我宽解道:“是我糊涂了,你与兰舟几乎不相识,怎能评说。那个,可不可以跟我说说,你跟怀谨一起时,都做什么?”她把手绢打成麻花结,似如她的心思,“我、我都不知该与他说什么了。”她扯着身上精美的绣裙,神情低落。
她扮作男子时,尚可与心上人坦然相处,想笑便笑,对着一个论题两人可以争得唾沫横飞。穿回女装,她既想让乌兰舟见她最美好的一面,每每见他发呆又恼得相打暴那色色的猪哥的头。
乔毓宁狂咳,道:“以前,都是我相公看书,我在边上习字贴。”
“还有呢?”严梦晴感兴趣地问道。乔毓宁见她终于不再言必讨伐乌兰舟,接着说道:“有段时间,我不爱睡觉,他晚晚给我讲故事。”
“为什么会睡不着?”
“忘了。”
严梦晴点头,羡慕道:“阿宁一定过得很幸福。只有生活幸福的人,才会轻易地忘记那些不好的事。”
乔毓宁讪笑,她不知该怎么接这个话头。严梦晴又转回话,问道:“那你和怀谨在一起最喜欢做什么?”
“说不上来。”乔毓宁想了想,突然一幕跃入脑海,她张口道,“应该是看书吧。有段时间,我特别喜欢靠在他怀里,跟他同读一本书。”
“你和你的他,”严梦晴托着腮帮,梦幻般期待样地轻叹道,“一定、一定很相爱。”
乔毓宁怔忡,打翻了茶碗也不知。她已记不起自己有多长时间没与汤少同读一本书,那样宁静安然的日子已然遥不可期,也似乎永远不会再回来。
严梦晴跳下凳子,拽着乔毓宁的手,急不可待道:“我带你去看个朋友,正好帮我劝劝她,不要嫁给英王。我们女孩子的一生多么珍贵,一定要找一个爱自己、自己也喜欢的人共度一生。我知道很多人会说我很傻很天真,可是,若不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我活这辈子还有什么意思。”
她冲乔毓宁眨眨眼,求认同。
乔毓宁点头同意:“我阿娘帮我阿姐挑夫婿时,不管是看人品还是看身家,人选都是要阿姐自己喜欢为佳。”
严梦晴开心地笑,神采飞扬,挽着新结识的友人,顾盼生辉,娇艳如花,惹得路人侧目纷纷。
两人步入舒府,大夏四相之一严梦晴的外祖舒宰府邸,她们要寻的人是舒相的亲孙女舒明香。仆人说,舒小姐正与其他京城诸女召开紧急会议,应对今早以陆相为首的顽固派对于舒相之女婿严山长以权谋私、姑息养奸的攻诘。
因为严山长教女不严,令严梦晴以女儿之身混入有大夏仕子先锋天下第一院美称的白石书院长达五年之久。
严梦晴一听今日女子诗会的议题与自己密切相关,也顾不上什么,捋起袖子冲进去就问,谁敢冤枉她家人?!
众女乱了一乱,还很是不习惯温柔的名门淑女忽然被刁少上身。
舒明香列于众人中央,应道:“陆相奏这份折子,确实是因为你行止不端让他们抓到了把柄。我告诫过你多少次,你就是不听,惹出这样大祸,你还敢闹事,用用你的脑子。”
严梦晴脑袋一缩,似乎很怕这位表姐说教。
舒明香压住表妹闹事的气焰,昂首一扬,朗声道:“依我之见,陆相这份折子正是时候,我们可借这股风潮要求朝庭开放女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