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边的第一缕微光透过云层洒了下来,落在皇宫的琉璃瓦之上,泛出有些耀眼的光芒,看起来一片朝气勃勃,然而宽阔的圣寿堂之中,却是一片无声的肃然。
圣寿堂内,玄瓦朱柱,檐牙高啄,浮动着某些经年累月下的陈腐阴暗气息,叫人喘不过气。
一声玉磬声响沉沉地响彻了高阔的圣寿堂,在一片阴暗中回荡着,透着帝王家积累千百年根深蒂固不容侵犯的威严。随着天子自仪仗的簇拥之中在上首坐定,肃立的臣属便以大礼恭敬拜服,正是一丝不苟的大朝会的流程。
遥遥上首的,却是位年轻人。
年轻人看起来不过弱冠之年,一身玄色镶银边丝绣五爪银龙对襟袍服,头束珠玉冠,高座前垂着重重帷幔,年轻人的面容隐在其间,唯有光影下棱角分明的轮廓,正是当朝皇帝,高纬。
年轻的天子漠然地俯视着如林的冠冕,微微抬了抬手,身旁的宦官便唱道:“启奏——”
“臣有本……”
话音刚落,便有大臣持着玉笏板上前一步,一板一眼地开始了奏对。
高高的上首,天子的表情好似有些倦怠,于是自然而然地忽略了耳边的噪音,只是想着无聊的朝会何时才能结束。
傀儡般的臣子,勾心斗角的朝堂,心怀鬼胎的王侯,还有自己一手提拔上来却欺上瞒下的心腹们……高纬对这一切一清二楚,像是隔岸观火般,冷静清晰得不像是个世人评价之中浑浑噩噩的昏君,然而他却什么都没有做,就如同此时,像是看着一群恶狗为了肉骨头抢得头破血流,若不是朝会不可废,他连看戏的心情都欠奉。
他有些困。
下首的大臣的奏章又臭又长,他打了个呵欠,面无表情地撑着下颌,一脸恭敬小心的宦官何洪珍奉了茶来,凑到他耳旁轻声道,“陛下,淑妃送了茶来,说是亲手泡的,为陛下解乏。”
高纬保持着威严的神态,微微侧头,低声道:“她来了?”
“是。”
“把茶端上来,还有告诉她……朕想她了。”
“……是。”
片刻后,何洪珍额头微汗地再次凑了上来,“陛下,淑妃说……她也是,等陛下下朝了一起用午膳。”
“让她再等一会儿,很快。”高纬嘴角微微扬起了一抹笑意,看得正在昂首陈词的大臣愣了片刻才继续奏对,心里嘀咕陛下这是怎么了?
然而或许是因为皇帝陛下太久不上朝的缘故,大臣们逮着皇帝陛下一会儿便不愿轻易放他离开,奏章一本接着一本地念着,高纬的表情也渐渐不耐了起来,用指节在桌上不耐烦地扣着,然后换了一只手撑着下颌,目光凶恶得让下首奏对的大臣胆战心惊。
武平三年的齐国,用内患频生来形容也不为过,各种各样的饥荒、水灾、匪祸……一桩接着一桩,在这个本就千疮百孔的帝国上留下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痕,然而此时的皇帝陛下心中全然没有忧国忧民的情怀,只是想着心头上的那个人,便觉得坐立难安。
“何洪珍。”高纬看着滔滔不绝的大臣沉默了片刻,忽然低声道,“宣淑妃上殿。”
何洪珍倒吸一口凉气,震惊说不出话来,饶是他一向以奸佞弄臣自诩,也忍不住说道:“陛下,这恐怕……”
高纬没有说话,只是朝他摆了摆手。
何洪珍呆立片刻,垂首应诺。
……
……
然后,肃然的大朝会之上,变得更加安静。
衣冠威严的臣属们惊愕地看着一个裙裳飘飘的少女出现在了上首,然后在皇帝陛下宠溺的眼光之中,轻轻地坐在了他的身旁。
自古以来,还没有出现过妃子与皇帝同坐一席上朝之事,然而这样怪诞离奇荒谬可笑之事,偏偏就这样发生了。
“天气冷了,在外头等有没有冻着?”高纬轻轻握着她的手,问道。
冯小怜有些不自在地看了一眼底下瞠目结舌的满朝文武,小声道,“陛下,太夸张了……”
高纬笑了起来,将她一把揽在怀中。
站在下首的文武百官之中,绯红色衣裳的男人抬起了头,远远地望着两人,幽深的眼眸中闪过有些莫测的光芒。
他想起了那个衣衫褴褛的人交给他的那封东西。
此时依然揣在他的怀中,捂得发烫。
……
……
与此同时,清晨的邺城街巷尚有些冷清,还未开坊,已有闲汉无所事事地在街上行着,一边吹着荒诞不经的口哨,一边如浑身没了骨头似的晃晃悠悠地踱着步,然后拐进了一处偏僻的小巷。
小巷之中,阳光照耀不到之处,一个身影静静地站在阴影中,手上把玩着一块模样怪异的玉佩,面容模糊不清。
闲汉那惫懒的神情骤瞬间敛去,他快速而且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什么,然后双手又做了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才说道,“左提司,已确认了尉相愿入了兰陵王的府邸。”
“很好。”那个身影点了点头,“继续行动,直到……那位兰陵王上钩为止。”
“诱饵那边……”
“再给她最后一个机会。”
闲汉肃然应是,随即想起了什么,犹豫道:“右提司那边的行动,似乎并不顺遂……”
“无妨。”他的声音很冷漠,“交给她吧。”
“……就以皇后之位来拉开这场天下大戏的序幕吧。”
……
……
这一年的齐国,与往常的年份并没有两样,皇宫中依然歌舞升平,朝廷中依然歌功颂德,六镇鲜卑勋贵们依然在愤愤不平,皇帝陛下依然沉默,祖珽和陆令萱依然在明争暗斗,穆提婆之流依然在蝇营狗苟。
后宫中自然也投影着前朝明争暗斗的影子,胡皇后依然端坐着,穆黄花依然长袖善舞着,不受宠的嫔妃们依然幽怨着,唯一有所改变的……就是不知从何处冒出了一个淑妃,将表面平静的一方暗池搅得不得安宁。
重修隆基堂,新建贫儿村,与君王坐则同榻卧则同床,出则共乘一骑,就连上朝都温香软玉片刻不离,如今这位淑妃的言行已是齐国举足轻重的大事,种种行为昭示着这已非单纯的专宠,而是有了几分红颜祸水的端倪。
妖妃冯小怜的横空出世虽然令得后宫倾覆、朝野震动,但对于寻常百姓而言,不过是多了一个盘剥的借口罢了,赋税依然沉重得难以沉重,依然挣扎着求存,看着日趋寒冷的天气祈祷着这个冬天不要太难熬。
这一年的周国,与往常的年份却截然不同,笼罩在皇城之上的阴影散了开,皇权归天,皇帝陛下极其雷厉风行的作风一举重整积弊多年的朝堂,其节俭作风更是令百官上行下效,一时励精图治,朗朗乾坤。
这是看似宁静却又暗潮流涌的大时代,在暴风雨即将到来的前夕,最后的平衡。
而这个平衡,很快就被打破了。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