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地一声脆响,鎏金点翠玉盏被摔得粉碎,碎渣四溅。
阎玉儿蹙了蹙眉,挥手让想来收拾的宫女退下,然后捡起那份一同被摔在地上的纸张,匆匆看了一眼,便忍不住面露震惊之色,抬头看着那位已经气得浑身发抖的妇人。
“哈、哈哈哈!”胡太后胸脯剧烈起伏着,原本风韵犹存的面容如今已经有几分扭曲,面色苍白如鬼,看起来全然没了媚态,反倒有几分癫狂,“好!好一个皇帝!我的好儿子!我教的好儿子!”
阎玉儿瞟了一眼柱子以及帷幕后的宫女,轻声道:“太后慎言……”
“慎言!哈哈,这宫中到底是要逼死我才罢休!”胡太后听罢怒气更甚,声音尖利得几乎沙哑,双手在空中狠狠挥舞着,“胡君瑜解任中领军而调任金紫光禄大夫,胡君璧贬谪为梁州刺史!这是要逼死我们胡家啊!”
这是今晨大朝会时皇帝亲自下的旨意,震得满朝文武讷讷无言,此举显然是在打胡太后及祖珽的脸,世人皆知前不久祖珽与胡太后结盟,祖珽一门心思想调胡皇后之兄胡君瑜为侍中和中领军,又调胡君瑜的哥哥、梁州刺史胡君璧入京,欲任命他为御史中丞,却不料机关算尽,只换来皇帝陛下的一纸贬谪。
阎玉儿想到自己的兄长境遇一落千丈,心中未免有几分凄然,然而当务之急是安抚这因为断了左膀右臂而愤怒发狂的老妇人,便和声劝道,“太后莫要动怒,过几日再去求求陛下,说不得便能官复原职了,陛下向来是个好说话的,太后可别气坏了身子。”
胡太后愤怒地挥了几下手臂,终于有些颓然地用手撑着桌案,就这样怔怔地发了会儿呆,一脸愠怒渐渐化作悲伤,竟是哽咽了起来,语带嘲讽道:“求求陛下?呵呵,我那个好儿子的脾性我还不知?他既已作了决定,就是要将我们胡家赶尽杀绝了!”
胡太后向来便不是个聪明人,不然也不会做出令男子假扮僧人入宫淫乐此等荒唐事来,此时的判断显然也离题万里,阎玉儿心中叹息太后气恼太过已有失偏颇了,只好道:“太后息怒,陛下定不会如此绝情的。”
胡太后却全然听不进了,自顾自捂着脸嘤嘤地哭了起来,发髻松散歪斜地垂着,衣衫也一片凌乱,看起来极其狼狈无助,哭了一阵,她忽然抬起涕泪横流的脸庞,恶狠狠地盯着阎玉儿,抬手便给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
阎玉儿被这一巴掌打懵了,不可置信地道,“……太后?”
“玉儿,我辛辛苦苦助你登上后位,到头来在阿纬面前连话都说不上!你这个废物!”胡太后眼中满是怨毒,厉声道,“你登上后位这么多月,阿纬可曾同你宿过一夜?全被那狐媚子迷了心窍!挣不到宠爱也就罢了,后宫也全教那穆黄花牢牢把持着,无权无宠,整日只知弹琴绣花,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废物!废物!”
说到最后,胡太后的声音已经近乎尖叫,她狠狠地桌上所有的杯盏尽数扫在了地上,杯盏叮当碎裂声不绝,仿佛唯有这样才能发泄出心中的暴怒和恐惧。
一枚飞溅出的锋利碎片擦过阎玉儿的脸颊,有些痛楚,她紧紧地咬着唇,低下头,克制着声音中的颤抖,“太后……息怒。”
然后,她宛如瓷器般洁白的脸颊上,一道血痕开始流出了血来。
……
……
与此同时的沉香殿,茶香四溢。
穆黄花静静地将茶釜移下银风炉,倒入杯盏之中,清澄的茶汤色泽通透,气味醇郁,显然是一壶好茶。
贴身宫女芳菲在一旁赞道:“主子的茶愈发妙了,就连奴这不懂茶的粗人,闻着都觉得沁人心脾呢。”
“烹茶,技法虽是重要,心境更是关键。”穆黄花微笑道。
比起茶道,芳菲自然更懂得锦上添花之妙,她欣喜道:“胡家从此一蹶不振,宫中再无人可制衡太姬,没了胡太后撑腰,那胡皇后可是名存实亡了,主子虽是左皇后,却是真正的后宫之主,芳菲在这里可要恭喜皇后了。”
“胡皇后名存实亡不假,但是后宫之主……”穆黄花垂首轻轻抿了一口微烫得茶水,然后把玩起一旁陈列的空杯,话锋一转,“……你可知此杯是谁喝过的么?”
“主子指的是……”
“冯小怜。”穆黄花有些哀愁地提起了这个名字,随即又笑了起来,“初见她时,我便觉得她清新喜人,骨子里便透着股灵气,教人不得不喜欢,若是一手将她扶植起来,定是个聪慧又懂分寸的解语花,最妙的是她还出身卑微,无依无靠,便是再得宠爱也后继无力,于是我便请她饮了一杯茶,望她能成为助我协理后宫的好帮手,谁料到因缘际会之下,她竟走到了如此前所未有的地步。”
芳菲回想起初见时那个穿着宫女服饰却目光清澈的少女,心中没由来地涌上一阵嫉恨,忿忿不平道:“主子说话也忒好听了,我看恐怕不是因缘际会,而是巧言令色,魅惑主上!”
“因缘际会也好,魅惑主上也罢,无论如何,她已是后宫之中最得宠的妃嫔了,不是么?”穆黄花淡淡地道,语气转冷,“有她在一日,便没有什么后宫之主。”
……
……
“铮——”
一声闷响,胡琵琶上的弦倏地断了,乐曲戛然而止,冯小怜吹了吹有些发疼的手指,将怀中的胡琵琶交给一旁的宫人去换弦。
天气渐渐转冷,寝殿的门窗便不如秋季时般敞着,也再也看不到窗前徐徐飘落的花叶,取而代之的是愈发厚重的冬服,以及散发着热气的银炭炉。一旁斜倚在榻上看诗集的高纬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别弹了,冻着手。”
“哪有这么娇气。”虽然是这么说,冯小怜还是抱上了手炉坐到高纬身边,笑道,“今日大朝会之后,恐怕妖妃的名头要更甚了。”
高纬目光依然停留在书页上,微微皱眉,“谁敢议论?”
“朝野上下都在议论。”
“别担心。”高纬很善解人意地安慰她,然后紧跟着一句让冯小怜翻了个白眼,“……谁议论朕就杀了谁,看谁还敢议论。”
“昏君。”冯小怜小小声地说了一句,想了想,犹豫了半天,才问道,“你就不问我为什么要对胡家……”
高纬翻过一张书页,淡淡道:“你喜欢,就行了。”
冯小怜真想看看这个昏君的脑袋里到底装了什么东西。
不过……她喜欢。
高纬喜静,喜文学音律,所以无事时便喜欢看看诗集打发时间——桌案上堆得厚厚的奏折自然是不会去动的,冯小怜陪着他看了一会儿便有些无聊,然后一会儿弄乱他头发,一会儿戳戳他脸颊,在冯小怜开始挠他的痒时高纬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捉住她的双手,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不安分了……嗯?”
冯小怜双颊微红,连忙道,“我错了,我错了,陛下大人有大量……”然而求饶的话还未说完,高纬便伸手去挠她的腰肢,冯小怜惊呼了一声,她最是怕痒,一边扭动着身子一边喘着气求饶,高纬这才饶了她,拿起书很淡定地继续看。
被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冯小怜自然再也不敢捣乱。
这时有宦官无声地凑了上来,双手呈上一份奏报。
奏报通常都不会直接呈给皇帝,特别是这个皇帝不爱管事儿,所以通常都堆在案头积灰,然而这份奏报却直接被送进了寝殿,大抵是什么重要之事或加急军报,冯小怜走下榻准备回避一二,就听到身后高纬笑了一声。
她回过头,看到高纬看了那份奏报一眼,便阖上了放在一旁,朝着宦官吩咐道,“一月后宫中开宴,准备得盛大些。”
宦官应诺退下,冯小怜好奇地问道,“宴何人?”
“宴周国使者。”高纬拉起她的手,道,“虽然有些无趣,不过你要好好奏一曲胡琵琶,让那群蛮子见识见识我们大齐的国色无双。”
冯小怜浑身一僵,再也笑不出来。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