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嫁人之前,苏婉清确实和温雅墨关系很好。同辈女孩中,只有她们二人最相像。旁人恼她们身份高,又羡又恨,也只有两人在一处能安心说会儿话。可是后来一日,苏婉清去温家,碰巧赶上温家训女。
环境紧张阴冷之下,温雅墨跪在宗庙面对列祖列尊,脸上的泪水早已流干,“我不愿意!我不愿意!我不要进宫!不要不要!”那时,温家已经决定送这位嫡女进宫,做圣上的左右手,御前侍奉。
苏婉清是被温雅墨的侍女偷偷放进来的,她躲在廊前角落里,听檐铃叮叮咚咚,听少女哭声凄冷,自己慢慢离开。一声一声的哭声刺着檐铃,如同前面铺展开的命运般左右摇摆,脆弱的不堪一击。那时,她也才真正意识到名门女子所要背负的使命。
那以后,她真的很少见到温雅墨。即使再见,温雅墨也不是那日宗庙堂前痛哭流涕的少女,被打磨的圆润聪明,会亲切地挽着苏婉清叫“苏婉清姐姐”,却再也不会坐在一起悲凉地问她“我们要怎么办”。怎么办,温雅墨作出了选择,苏婉清也作出了选择——都是妥协,只不过苏婉清尚有更多的机会,也就差距这样。
温雅墨一直送苏婉清到了宫门口,韩夫人和韩靖然都已经等在那里。见到这位当红的御前侍奉,也纷纷客气,“有劳温姑娘了。”
苏婉清目光冷然地看过去,马车前站着两位貌美宫女,低着头恭顺无比,却还是古怪的紧。她一时多看了两眼,其他人立刻反应过来了。
温雅墨轻声笑,“忘了和姐姐说一声,圣上见韩将军立了大功,身边却只有姐姐一个贴心人侍候,怕委屈了将军,也怕累着了姐姐,就拣了两个貌美的宫女送给将军。姐姐也不必把她们放在心上,就当在府上养个小猫小狗,添两副碗筷罢了。”
苏婉清静了一会儿,脸上才摆出淡淡的表情,回道,“既是圣上送的人,怎么能当小猫小狗一样呢?苏婉清定然好好待她们,一起服侍夫君,不让圣上失望。”说到这里,她语速突然加快,回头看向温雅墨,“雅墨,我与你有什么仇恨,你一定要这样对付我?!”
是,她当然要怀疑。圣上日理万机,如果不是温雅墨提醒,怎么想的起来韩靖然只有一个妻子?!可她很久才进一次宫,见温雅墨的机会更是少,到底是哪里得罪了她,明知自己难以忍受与众女分享丈夫,却还要这样对待自己?!
韩靖然目光沉冷地看着他的妻子声调不稳,韩夫人却急了,“苏婉清,不得这样质问温姑娘!”不管温家如何,温雅墨却是个不能得罪的人物。
温雅墨依然笑得很轻很静,毫不在意。却是看了韩靖然一眼,拉着苏婉清的手咬耳朵,“苏婉清姐姐,你我姐妹一场,哪里会有仇恨呢?妹妹只是看不过眼,你眼睁睁地看着燕公子被火烧死,自己却平安地回来了!”
“温雅墨!”苏婉清双眸骤缩,猛然后退好几步,脸上煞白。燕归鸣?!温雅墨怎么会关心这么个人?……看着温雅墨眸底的漠然和哀伤、唇角的微笑以致冷笑,她的血液渐渐冷下,似乎有些明白,又似乎更加糊涂。
温雅墨已经转身,侧眸低眉,睨着她,“苏婉清,终有一日,你会明白我的话的。”长裙曳地,袅袅离开。
而在此时,韩夫人气得狠狠瞪着苏婉清,“苏婉清,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懂事人,怎么能这样子质问温雅墨?你要害死我们韩家,才开心是吗?”说罢也不要苏婉清的搀扶,自己一个人上了马车,恨恨地摔下帘子。
苏婉清咬唇,看向立在她旁观的韩靖然。韩靖然眼睛幽深,转眼却也转开了目光,“苏婉清,以后行事,还是要多想想自己的身份。”上马车前,顿了顿,“即使我多了几名侍妾,也不会影响你正妻的地位,你又何必多心?”
苏婉清唇角上弯的弧度冰冷,在韩靖然转身看过来时,慢慢低下了眼,任侍女扶着上马车,她的动作极为缓慢,甚至还跄踉了下才站稳,然后才平静地抬眼看他,“夫君说的是,苏婉清不必多心。”
韩靖然多了两名侍妾,且是圣上安排的,韩府上下激动不已,也都不敢怠慢这两位新来的姨娘。一个叫若晴,另一个叫听依,都是与人一样令人怜惜的名字。当夜韩靖然便歇在了两位姨娘那里,净芜苑冷清一片。
苗燕端热茶进屋,冷的直跺脚,看到她家少奶奶披着单衣站在窗前,执手剪灯花。连忙过去,“少奶奶,早些安置吧……不要这样子伤神。”
苏婉清就着她的扶持丢了剪刀,自己坐了下来,却还是往窗外的方向看着。院子里飞霜凝雾,草叶沾着细眠的冰露,漆黑清冷,又有一股冰冷从骨子里慢慢流出;而远处,几盏灯火温暖,天空中的几点残星般遥不可及。苏婉清慢慢说道,“我有很多年,都没有看到这么美的景象了。”
苗燕蓦然滴泪,望着摇曳不定的烛火,哑声,“少奶奶,你不开心,就哭出来好了。他们待少奶奶不好,少奶奶要自己保重。”
苏婉清回眼,眼底带了份温度,失笑伸手为侍女拭泪,“我未有自娘家带来的侍女,阖府只有你待我最真心,我也知道。可是苗燕,你家少奶奶还没哭呢,你哭什么啊。”温和地站起来走向床边,“天晚了,咱们也歇息吧。”
苗燕背手擦泪,说道,“少奶奶不会哭,苗燕代少奶奶哭而已。”
苏婉清心中一震,无言地握紧苗燕的手。她不会哭,她不能哭……名门嫡女、侯府正妻、一品夫人,一层层身份压下来,她还要争一争呢。不过一个相处十年、如同陌路的丈夫而已,她才不稀罕。
睡吧睡吧,睡一觉起来,便又是端庄雍华的苏婉清,今日的难过,过去就好了。谁还没有个不开心的时候呢,比起外面那些无枝可依的可怜女子,她苏婉清已经是非常幸运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