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深苑一处清净地,雪衣女子倚在不着眼的花丛下出神。正是百花凋落的时节,宫中却偏偏有本事修剪花草拼出美好。其实又何必,腊梅簇簇下,谁不知土下埋着的残花早已化尘。也是陪韩夫人一起进宫向太后请安,两位妇人要说一些体己话,她便一人来了御花园赏花。可巧侍奉宫女被一宫妃召唤,苏婉清又向来低调不多事,宫女便放心地留她一人在此。
今日却偏偏不凑巧,她只在花下略坐了一会儿,便听到脚步声向这边过来,男人的声音很是清冷,“韩靖然被父皇派到兵部任职,他那位夫人还被封了‘一品夫人’,说是拿了燕归鸣的功劳,这事儿你怎么看?”
苏婉清弯着身暗道不巧,正要悄悄退下。这等皇宫隐秘之事,她还是少听到为妙。可谈论的是她夫君,而回答的这个女声,她又格外熟悉——“殿下不必多虑,依雅墨拙见,韩将军对殿下还是恭敬的。虽说韩将军这次调回京城是苏家的安排,可后面拿燕归鸣的事儿,靠的不还是殿下的安排吗?要韩家心服口服,殿下也不可操之过急。”
身子微顿,掩着葱翠,苏婉清颇几分漫不经心地瞄过去一眼。一对男女从廊前过来,说着话,那男子一袭淡金长袍,凤眼斜飞气势枭佞,乍一看还真不像是太子殿下该有的调调。而跟在他左后方的女子,宫装裹身身材纤细,偏头微微笑着,从远处掠过来的残影下,五官精妙纤巧,也颇见得她那份浑然天成的高贵气质——这位女子当然也不简单,与苏婉清身世差不多,她乃苏韩夏温里的温家嫡女,却没有像苏婉清一般早早嫁人,而是进了宫做了圣上的御前侍奉,似也颇得圣上宠爱。
苏婉清蹙起秀眉,长裙下摆滑过花枝轻颤,这样细碎的声音也惊动了那边说话的二人。她心中微恼,已听出脚步声一顿便向自己的方向过来,便也施施然然出来,温静行礼,“贱妾拜见太子殿下。”
雁景合负手在后,长发散落平添几分妖气,他眯着狭长凤眸,漫不经心的眼底带着几分似笑非笑,墨发白衣,她看起来倒是干净得很,尤其是与这样肮脏的皇宫对比。可他也知,苏婉清身份如此,也干净不到哪儿去。于是咳一声,声调明明温柔,感觉却像是一条通身冰冷的蛇慢慢地爬过心尖,“起吧。”
温雅墨眼中微光闪过,便笑着去扶苏婉清起身,柔声,“我也知道苏婉清今日进宫,本想一会儿去太后那里相见,却不想这会儿就遇上了,真真是巧合。”回头对太子殿下浅笑,“殿下莫怪,这是我自小玩大的好姐妹,苏婉清,嫁给了韩将军……如今啊,圣上在前面一册封,苏婉清姐姐可是‘一品夫人’呢。”
苏婉清配合着温雅墨的调侃,自己也笑的矜持。她略抬眼,便触上雁景合恍然的眼神,诧异,“是你!”说完便低下了眼,暗想当日撞马车那次,自己该没有得罪这位殿下……
雁景合挑着眉,笑的玩味,却轻轻松松地和温雅墨说话,“雅墨,你这位朋友可真是伤本殿下的心啊。当日在宫外一别,她倒是现在才认出本殿下。该不会是圣上刚封了‘一品夫人’,便不把本殿下放在眼底了吧?”
“贱妾怎敢?殿下风姿卓越,苏婉清不敢逾矩。雷霆雨露不过君恩,贱妾也就运气好,不惹将军厌烦罢了……方才觉得冷要离开,不想就遇上殿下了,贱妾不也赶紧来请安了么?殿下何必拿言语挤兑苏婉清呢。”苏婉清说的很淡,可这话正好把雁景合的猜测给堵了回去,心里也是冷意渐起。这位殿下什么意思?宫外一别,她再不曾见过他,这样才认出来,也没什么值得说的……不过是警告她不许把听到的话说出去,一下子拐了这么多道弯儿。
“殿下,”温雅墨插话,并亲昵地挽着苏婉清,对着雁景合弯眸,浅笑嫣然,“殿下快不要逗苏婉清姐姐了,不是要去后宫给皇后娘娘请安么,可不要误了时辰。”
“如此,苏婉清也要告退,”苏婉清抬眼见远处宫女对她招手,心底也微微松了口气,赶紧离开这里才为妙。
雁景合哼笑一声,探手在温雅墨鼻尖小刮一下,淡凉的声音微带调侃,“你倒是会安排我的事。”
苏婉清装作没有看到他二人之间的亲昵,抽身行礼时,温雅墨还挽着她不肯松手,“知道姐姐该去等着韩将军一起离宫,正巧我也要回圣上身边去,同路吧。”
这样兵分两路,雁景合离开,她两个女子也朝着相反的方向走。一路下来宫墙巍峨,红装绿瓦,温雅墨一直引她说着话,苏婉清反应一贯的冷淡,只时不时答应两句。
看前面就是去处,太监宫女低头敛袖已经等在原地,苏婉清不由加快步子。温雅墨挽她胳臂的手力气重了一分,迎着苏婉清淡挑的柳眉,“姐姐,你说,这皇宫的景色美不美?”
“庄重威仪,气势雄浑,令人不可方物。”
“表面繁华,内藏凶险,埋的白骨可也不少。”温雅墨说道,目光平平地看着金碧大殿。
“雅墨……”苏婉清有些犹疑,低垂复抬起的眼睫下,乌眸流转。在四大家族里,温家一直是最不出挑的,但他们家的嫡女又偏偏是御前侍奉,这中间的分寸,把握起来却是难得很。“你要照顾好自己。”
温雅墨一笑,看她,“听姐姐说这样温情的话还真不容易……当年你我一同长大姐妹情深,现在却这样生分,哎,“她话音凉下去,停了不短的时间,像是突然惊醒般问,“苏婉清姐姐,你可记得,你十五岁嫁人那年,生了一场大病,把人都烧得跟傻了似的?”
苏婉清记得,十五岁那年,一日她醒来,便迎上侍女们哭肿的眼,那是她为数很少的几次大病,连记忆都有短短几天的空白……她淡言,“我自然记得……之后,你进宫,我嫁人,都做了自己该做的事儿。”
“苏婉清姐姐提醒的是,妹妹也就随口一提。”温雅墨哑然笑,眼瞳里的光彩慢慢淡了下去,一瞬间心烦心累。她们这样的名门嫡女!她们这样的世家小姐!背负了太多使命,做自己该做的事儿……却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她抬眼看着这厚重皇宫,阴影重重梦靥般,压的她喘不过气。苏婉清你可以眼睁睁看着燕归鸣惨死,温雅墨却还是不想老死皇宫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