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惹许俊卿不高兴,只得强抑制住泪水,默默地众人皆不发一言
众人手忙脚乱将他放在床上,他已经昏睡过去了。许俊卿命荀卿多点几盏灯进去,我立在门外,亲看到傅麟郡仰面躺在床上,衣上都是血迹,触目惊心。
不多时,荀卿将门一关,出了来。我忙将其一把拉住:“他怎么样了?”
她眉心微蹙,时泪光点点,哽咽道:“哥哥在给他治病,凭哥哥的医术……该没事罢……姐姐的病刚好,先去休息。”
我无力摇了摇头:“我不去,我要在这里等他。”
“姐姐不要这样担心,自己的身体也要保重。”
我看她一眼,慢慢倚着门边坐了下来:“我……等他。”
她拗不过我,叹息一番便兀自忙着去烧水了。
如此担惊受怕过了一夜,实坚持不住,便环膝而睡。及至翌日凌晨,许俊卿推开了门,见我在那里,轻轻推了推我:“你怎么还在这里,快去睡罢。”
我被惊醒,立马站起来往里走,他一伸手将我拦住:“他刚换了药,上身没着衣服,你方便吗?”
我轻轻摇了摇头:“兄妹之间,何来方便不方便的?”
他闻言直是一愣:“我又不是不知你不是他妹妹,你还说这样话!”
我眸色一沉,含泪不语。
许久,他长叹一口气:“他是因你受的这些罪,你过去坐他身侧,或还能好得更快些罢!”说完,他便走了。
我迟疑着进了屋去,却见傅麟郡躺在床上,一直睡着,床边站着好几个人。我过去坐在床沿上,他身上绑着绷带,隐隐都是暗红的血迹。我伸出衣袖替他额上的汗水轻轻拭去,一句话也不说。
许久的沉寂,我耳中只闻得他轻微的呼吸声,心便随之一点一点安静了下来。
此刻,有一个人可叫我如此在意,或也是上天对我额外的眷顾了罢。
良久,旁边有人道:“姑娘是老师什么人?”
我转首怔怔看着那人:“我也不知自己是他什么人。”
“姑娘说笑了,方才许大夫说老师是为了你受的伤,想来你二人关系不一般。”
我垂眸:“你们是?”
“我等都是老师的挚友,先生才学逸群,精通诗赋,况他言品德行令我等十分敬佩,众人皆尊他一句‘老师’。”
我心里隐隐作痛:“他的确是个好人……他是为何受的这伤,公子可否相告?”
那人叹一口气,缓缓道:“十日前,老师去成亲王要一味药,前几日他天天侯在他府门外苦等,无奈成亲王死活不愿相见。后来终被他等到成亲王出门,告知他若要取此药,必定让他在府内原先成亲王嫡妹朱玉融出阁前的闺房内跪上三天三夜。常人并不能做到此,更何况他还是个公子呢?”
“他可是真的跪了?”
“先生平日里性情温和,可若论执着,十个也不及他一个。他为了要那味药,还真不吃不喝在那跪了二天二夜,只是再受不了倒下了。我一干人与他拉了出来,修养了一日。三日后,成亲王回来,他便又上门去求药,也不知是什么捞什子药来,要这样名贵。那成亲王说那药需二百银子一两,傅兄便急急取了二百银子来,却不料王爷又反悔,说那药并不用钱买……”
我咬牙道:“可恨他堂堂王爷,怎么如此出尔反尔……傅麟郡难不成还向他问药么?”
那人蹙一蹙眉,叹道:“我与他相交至今,从未见他受过这样委屈,众人都劝他此事如此便作罢。他却是一声不吭硬要呆在那里,成亲王便说,此药值二百两白银,若是先生去取,便是二千两也不买。他竟说,如真要此药,定要叫他好好出口恶气,以慰胞妹在天之灵。先生虽说出自将门,却是多喜文不喜武,那成亲王令人将其带至族人灵前,亲自挥鞭……”
我愕然:“此话当真?”
那人颔首皱眉道:“不想他在那受罪,我一干人便商量去傅将军府求救。可先生却说,原是他对不起人家,若我等将此事告知他父亲,从此两家必定结下深怨,再难消融……”
此话晃如轰雷震耳,他为我取这样一味药,竟作此牺牲……一想到此,不禁万分感慨,难以言表。
少顷,许俊卿从外大步进来,向众人道:“前几日我用了强药,他的烧过不了一上午便会退了,从此一应敷药塌前照料之事,皆有小弟在,无须各位挂心。各位这几日随我二人劳顿,如今家人必定也着急了,该回去了……”
那些人想必与傅麟郡相交甚笃,只说:“先生昨夜昏迷不醒,我等也是担心,必要等他醒来方可离去。”
许俊卿冷笑道:“这几日他高烧不退,伤口不愈,小弟是怕他睡不好才下了迷昏之药,也叫他好好休息。你们这样,分明是不信我的医术了?”
那些人忙推说不是:“我等只是担忧心切,许大夫不要多想。”
许俊卿斐然不悦:“我自知你们对他情深义厚,只是我这里也容不得你这许多人住,况你们皆出生高官门庭,我这里可没这样厚待……”
众人见他话说得不好听了,只好含愧告辞。
许俊卿目送他们远去,将门关上,视我若无形,只神情专注拿巾帕蘸了水绞干与傅麟郡敷在额上。
我坐在一侧,怔怔看着他做这些事。
不多时,他又去换了冷水来替傅麟郡慢慢擦拭,眸中渐渐流露出不忍:“他做事从来都是说一不二,也不顾及后果。有时候,我真的是担心。”
我心里一动,沉吟道:“是吗?”
他眉毛也不抬一下:“我二人相识已不止一两年,他的秉性我了解。众人都谓他一个‘好’字,却不知这‘好’字背后,他是多少无奈。你并不知道成亲王待他多狠,我冷眼旁观,只想亲看他能坚持多久……他昏迷不醒,我担心他是再活不过来的了。”
他话还未完,我眸中便是一酸。
“他以前曾亲口告诉过我,对女子他并无留恋之意,如今却为了你作此牺牲……”
我沉静道:“你错了,他年少时曾相中过一女子,只是因她出生卑微,被他母亲着人安排了去远嫁,他说从此再难喜欢上其他女子……”
“那是他哄你的,当不得真……”他略微迟疑,又接着道,“或许也真有此事,只是我二人相遇至今,从未听他说起过,想来他并不拿你当寻常女子看待。”说到此,他突轻软一笑,“他以为自己将死,叫我千万将你照顾好,送你回去故地。”
我听了,更加心痛:“先生一定要救他。”
许俊卿微微一怔,突立起身来,开了门喊荀卿:“你过来!”
荀卿便急急跑了过来,许吩咐她说:“到我案上将我方才写的一张药方取来,如今那虎橼正放于我的书架三排左数第三个格子里头,照药方熬两个时辰之后,将虎橼称二钱放进去,然后把汤药倒出来,将药材弃之。从此,一日一次,晚饭后服用,治她病症,切记!”
荀卿答应着去了。这厢,他长长看我一眼:“你就留在这屋子陪他罢,你的病,或也能好。”话音刚落,他已跨出门去了。
我脉脉点头,静坐在傅麟郡的床边,伸手去摸他的额前,只盼他高烧消退。一时又轻轻拉起他的手儿,他的手以前一直是温的,此刻却是极烫的,一如先头在山中被困之时。我的手却是冰凉得无一丝热气,便替他慢慢摩挲。只他一直昏睡,我尤担心他烧坏了身子,但转而一想,凭许俊卿的医术,并不会有事罢。
他昏睡了三日,除去吃饭,我日日守在他的榻前,晚上则坐在他床前的脚踏上,将头枕着他的手儿入睡,只怕他万一醒来找我。
荀卿则每日按方子熬了药水,晚饭后让我服下。三日的药水下腹,第四日一早醒来,便依稀觉得神清目明,果然这药对症。
那日,傅麟郡高烧已退,我见他面上微露血色,不免十分欣喜,忙去书房找许俊卿。
时他正与人看方子,见我去只微微颔首,不紧不慢道:“他烧退了,估计今明二日也会醒了,不必我过去。”
我一愣:“先生不去瞧瞧吗?”
他抬首看着我道:“不去了,你的手伸出来让我探下脉搏!”
我略微迟疑,只得犹豫着将手伸与他,他复按指在我腕上,皱眉沉吟半日,淡淡道:“没事了,你回去罢。”
我闻言心下一松,听他方才那话,想来我二人都不会有事的了。这日晚,我照旧守在傅麟郡房内,照旧枕了他的手儿睡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像是有人自门口踱步而进,悄悄推一推我:“小桐,小桐……”
我尤困顿不已,呢喃道:“谁在叫我?”
“我是子颐,你快醒醒,跟我走罢。”
我睡眼惺忪,迷迷糊糊中却是宋彻:“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他含笑道:“前世之约,颐不敢忘,你可忘了?”言毕,他便伸出手来,“故园百花亭,桃柳树下,颐和小桐相定终生……”
“小桐没忘,你去戊守边关,我等了你整整十六年。”我轻轻拉住他的手,“可惜,等来的终是你的尸首……”
“奈何桥上,我等你三载,是谁人和我去求月老叫我二人今生再续前缘?”
我泪如雨下:“是小桐。”
二人正说话间,那边有个老人抚须而笑:“老朽膝下小童调皮,将小桐的红绳系在了傅公子身上,你二人姻缘已乱,只能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宋彻含笑道:“小桐不会忘……”他话还未完,忽见着了旁边榻上的傅麟郡,神色一黯,“他怎会与你在一处?”
也不知哪里来的话,我嗫嚅道:“你不要怪我,我是身不由己。”
“你喜欢上他了?”
“上世情分已尽,他对我不薄,我不能负他。”
他长叹一口气:“你真是个薄情寡义之人!”言毕,便一下抽出剑来,“傅荣与本王一事同谋,他儿子却强要了我的女人,我要杀了你们这对狗男女!”
我吓得一身冷汗,忙伸手挡住:“我二人求两世姻缘,本就是错的。今生原是我辜负了你,我与你走便是,你不要杀他。”他闻言眉目一瞪,只将我狠狠推倒在地上,我一个踉跄,撞上了桌角……
醒来一瞧,原来自己睡迷糊了,作了噩梦,头不小心磕在床沿上了。想起方才之景,依是惊魂未定,真叫人百思不得其解。一抚额头,却是有些痛的,遂长叹一口气,照旧靠在床沿,合了双眸。
彼时,却有只手在轻轻抚弄我的头发,这样的夜里,难不成是鬼么?吓得我一动也不动,只敛声屏气,伸手去探傅麟郡的手,却怎么也找不见,正心慌意乱之时,耳畔传来他的声音:“洛儿,是我。”
我心下感动,紧紧抓着他抚在我头上的手:“是你吗?吓死我了。”
他含笑道:“你去点灯,我要好好看看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