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样的,回头咱俩一块儿写放弃受遗赠的声明。”程丹青赞许的目光投射过来,轻轻地落在顾以涵的脸上,“我不该胡乱开你和岩昔的玩笑,如果给你添堵了,一定别跟我客气,要打要骂,悉听尊便!”
顾以涵摇头,“丹青哥,既然是玩笑,我又怎么会生气?我不接受遗赠的原因和你的并不一样——你是因为痛苦伤心,不想再对着好兄弟的遗物更加难过;而我,从头至尾都不明白为什么锡尧大哥会把最贵重的一处房产留给我,正是因为疑点重重,我心里更加不踏实了。”
“有什么不踏实?”孟永铮再次掀起争论的风暴,“锡尧跟我说过想收你做义女,虽然未能成行,但我是应允了的。按辈份来算,你这会儿该称呼我一声‘爷爷’。”
顾以涵怔忡道:“义女?”
孟永铮说:“锡尧这么想自然有他的道理。当年他和那个沈……的事情,终究是我糊涂,毁了一桩难得的好姻缘。幸好你出现了,才又让锡尧心里有了着落。不管是怎样的缘分,锡尧的心意你一定得接受,你不要学丹青那个傻小子。”
“那怎么行?”孟岩昔突然冲到沙发跟前,如雷暴跳地吼了起来,“我要和小涵结婚的!”
“什么??”
除了律师之外的所有人都被唬得不轻。
孟岩昔牵起顾以涵的手,高声宣布:“过完年小涵就满二十周岁了,我们会去民政局注册结婚!希望能得到你们真诚的祝福。”
“臭小子,你不能那么做!”孟永铮握着拐杖,手却颤颤巍巍地抖个不停,“我就知道你是要跟我对着干,不把我这条老命折腾到殡仪馆去你就不消停……”
“爸——”自从孟锡尧牺牲后,这是孟岩昔第一次称呼孟永铮,“您不会因为小涵长得像您看不顺眼的沈傲珊才阻止我们的吧?大哥已经被你害惨了,连我也不肯放过?我不是跟您叫板,但我是不会改变初衷的。”
孟永铮重重地叹道:“唉,你糊涂啊!她是……她是锡尧的女儿……你们……叔叔娶侄女,这叫***!”
“拜托您老人家有点新意好不好?我俩半点血缘关系都没有,怎么就不能结婚?”
“她……她是锡尧和沈傲珊的孩子……”
“爸,天方夜谭您也信啊?”孟岩昔苦笑,“丹青他口无遮拦爱开玩笑我不计较,您为什么也跟着凑热闹?”
“你个逆子!”
孟永铮扶着拐杖起身,未及开口却被浓痰呛住喉咙,一时咳嗽不止。宋鹤云连忙为他捶背,让小保姆给斟满一杯热茶,“老伴儿,喝点水润一润吧。”她转过脸,伸手推了孟岩昔一把,“真是越大越不像话了!有这么跟自己父亲说话的吗?还不快认错——”
“宋姨,您倒是讲讲清楚,我有什么错?”盛怒之下,孟岩昔连继母的打圆场都不放在眼里了。
“你这孩子。”宋鹤云无奈至极,便不再说话。
“滚!咳咳……”孟永铮强忍住剧烈的咳嗽,“滚远点,别让我再看见你!”
客厅骤然升级成战场,火药味甚浓。
程丹青和程华章察觉到不妙,即刻化身为天兵天将,分立左右,将孟岩昔当成大闹天宫的孙悟空,押解着往厨房走。顾以涵紧随其后,一边心疼地低喊道:“你们轻一点,前天岩昔哥哥在墓地里扭伤了脚……”
“小涵,我没事。”
“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些天没时间休养,饭也不好好吃觉也不好好睡,万一落下病根怎么办?”顾以涵忧心忡忡地说,“国家队新阵容的集训不正在大年初七开始吗?新闻上都报道了,你这样怎么参加……”
“嗬,一点小伤算什么?”孟岩昔安慰她。
“行了行了,真腻歪。”一进厨房,程丹青便让程华章关好了门,说,“有工夫卿卿我我,还不如想想对策。老爷子正在气头上,你们俩的事儿暂时不要提了。”
程华章在一旁赞同道:“我哥说得对。锡尧大哥刚没,你们就急着结婚,也太那个了……”
“哪个?有话直说,甭吞吞吐吐的!”孟岩昔大力甩开手,把程氏哥俩推出去老远,“枉我这些年都把你们当成亲兄弟,关键时刻不帮忙不说,还要看我的笑话?!我就是要和小涵结婚,我就是要先斩后奏——谁也管不着!”
“岩昔哥你……”
程华章还没说出话来就被程丹青拽到一边去了,“咱不跟他废话,天天这么一副臭德性,和吃了枪药似的。在外头你是风光无限的足球巨星,在家里你就是个晚辈,冲马上八十岁的老爹发火,又冲咱妈唧歪,当着外人的面,你不光没顾及,更没素质!”
孟岩昔瞅瞅恼怒不已的程丹青,忽而笑出声来。
“终于恢复本性了是不是?这一个多礼拜你演的够累的,这样多好,这才是以前我认识的那个程丹青。”
“该吃晚饭了,我也不稀罕继续和你这儿浪费时间。”程丹青打开厨房的门,叫上程华章跟着一块儿走了出去。关门前,他又补充一句,“岩昔,你自己走下坡路不要紧,别连累小涵,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姑娘,你最好三思而后行。”
六个洗净剥皮的柑橘被当作武器,朝门口的方向投掷过来。
程丹青慌忙掩门而逃,孟岩昔捧着空空如也的果盘,笑得更起劲了。“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我也不会磨嘴皮子,不如武力相向地解决问题,干净利落。”一回神,恰好对上顾以涵写满忧郁担心的双眸,“小涵,别发愁,到了你生日咱们就去登记,不用管别人怎么想。”
“岩昔哥哥,我不希望因为咱俩的事你和伯父闹僵……”
“不会的,怎么会?”孟岩昔放下果盘,走上前把她拥入怀中,“傻瓜,什么都不要担心。他到底是我爸,总有想开的一天。到时候咱们再把喜讯告诉他好了。”
“其实……丹青哥说的也有一定道理。”
“唉,你怎么还倒戈了呐?”他拍拍她的头顶,“我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想,我只想牢牢地抓紧你给你一个家,你的任务是乖乖听话。还有疑问吗?”
隔着针织毛衫,顾以涵感觉到了他的心跳,那熟悉的坚实有力的节奏,再一次抚平了她的慌乱。
“好吧……都听你的……”
他们相拥而立,时间流逝的声音似乎清晰可闻。永远有多远?两个人在一起,永远就不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哪怕仅仅聚首日短分离日长,只要心中有彼此,也是永恒的相守了。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推开了门。
“岩昔……”宋鹤云见到此景,不觉蹙起眉头,眼底闪过阴沉之色,“你爸有话对你讲,上楼去锡尧的卧室吧。我可警告你,平心静气地好好说,不许惹他动怒,否则我饶不了你!”
孟岩昔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亲吻了顾以涵的前额一下,离开了厨房。
“小涵,”宋鹤云转向顾以涵,“大伙都是为了这个家好,如果我们说了过分的不中听的话,你千万别介意。”
“嗯,我明白。”
顾以涵避开了宋鹤云质询的目光,走了出去。她深知此事并非可以如此简单轻松地一笑而过,心中疑影重重。但心若是乱了,头绪便无法梳理清楚。所有的困惑与不安,像一个越试图解开纠缠得越紧的麻绳线团,盘亘在她的心头,久久找不到头尾。
时间在静谧幽然里悄悄流逝。
孟永铮端坐在卧室床前的一把方凳上,沉默不语。
“孟老,不如由我来告诉您的次子实情吧?”抬腕看看手表,见时候不早了,一直冷眼旁观的谢昭冉低声问道。
“不必劳烦你。”孟永铮终于开口了,他盯住孟岩昔,说:“锡尧第一次见到顾以涵就觉得不对劲。你和她谈恋爱,又把她安排在刘振宇那里养病,锡尧都知道,他暗中托一家相熟的调查公司……”
孟岩昔剑眉一挑,怒从中来,“凭什么调查我们?!”
“着急是没用的。很多事你得听我慢慢说——”孟永铮轻抚几下发闷的胸口,饮茶清了清嗓子,“锡尧这么做,并不是与你们为难。顾以涵长得太像他喜欢过的女孩子,而根据调查公司的报告,偏巧顾以涵的出生年月恰巧是锡尧和沈傲珊分手后十个月的时候。这不像是个巧合那么简单。锡尧越来越肯定自己的直觉,只可惜顾以涵父母早逝,很多资料无从得知。”
“就这么不靠谱的调查结果,您就断定小涵是我哥的亲女儿您的亲孙女?”孟岩昔总觉可笑。
“证据是有些不够充分……”孟永铮叹道,“但在查清楚之前,你不能与她结婚!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孟岩昔环臂胸前,望着窗外暗得像徽墨一样的夜空,突然想起一件格外重要的事情,略作思索,他决定一吐为快。支开了谢昭冉律师,他拉过一把椅子,坐到了父亲对面。“爸,您知不知道?当年妈的同事唐阿姨给我哥介绍女朋友,但后来我哥发觉跟他约会的那个女孩子并不是沈傲珊,是另外一个隐瞒真实身份的人。”
“我知道。”孟永铮掷地有声。
“什么……知道……”孟岩昔登时愣在原地,“既然您知道那个相亲对象根本不是同一个人,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地拆散我哥的好姻缘?沈傲珊家里的亲戚是间谍身份,又关那个不知真名的女孩子什么事?”
“二十年前我还在位,凡事都要考虑全面,小心驶得万年船,总不会错的。”
“您未免太过于小心谨慎了吧?”孟岩昔幽幽叹道。
“岩昔,看你这听话听一半的毛躁样子。”孟永铮自嘲似的笑了笑,“你完全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过了好些年才知道有人冒充沈傲珊和你大哥约会。”
“唔,什么时候?”孟岩昔问。
孟永铮换了一只手扶拐杖,略略低下头,说:“不怕你埋怨我薄情,你妈妈过世后的第三年开春,那些割头换颈的生死弟兄就开始给我张罗老伴儿了。曾经给你大哥介绍对象的唐明凤就是老伴儿人选的其中一位。有一回闲聊,她提起了陈年旧事,特意告诉我,跟锡尧见面来往的那个人根本不是她介绍的姑娘。我一下子糊涂了,直到派了信得过的老部下查访之后才相信唐明凤没有撒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