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现言小说 > 三面夏娃 > 第113章 夜色阑珊1全文阅读

想起那位以絮叨庸俗著称的唐明凤,孟岩昔心下厌恶,不由得感慨:“幸好您最后和宋姨走到了一起。”

“唉,不谈这件事了……”

孟永铮扶着桌角,缓缓站起,走到孟锡尧生前练习书法用的那张花梨木书案旁,上好的笔墨纸砚都在,但物是人非。往事历历在目,他似乎又看到了用稚嫩嗓音问繁体字的金字旁怎么写的幼年时的锡尧……

孟岩昔沉默了许久,突然感慨道:“爸,教我说什么好呐?您棒打鸳鸯,却打到了同一池塘戏水的天鹅头上。错得又荒唐又离谱。”

“是啊……而且一旦做错,就无从弥补……”

孟永铮不是没有自责过,当他看着大儿子孟锡尧渐渐步入中年人的行列,但再也不肯接受任何形式的相亲,更加不愿去主动结交适婚的对象,就那么拖着,年复一年地形单影只,直到牺牲那一刻,仍是茕茕孑立的孤家寡人。所以,当孟永铮得知遗嘱内容的时候,刹那间便明白了孟锡尧的心思。而与律师沟通之后,他更坚定了最初的那个想法——顾以涵这个“疑似亲人”,孟家认定了!

偏偏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小儿子孟岩昔当着众人的面,口口声声说要和顾以涵结婚——这不仅是在拆台,更是往老人家心里久未愈合的伤口上堂而皇之地撒上一把盐。

无论如何,都要阻止他们!

孟永铮望望书案上的山形细瓷笔架,忽然有了主意。他信手拈起一支羊毫中楷毛笔,将瓶中液态墨汁倒入砚台中,在铺展的宣纸上书写起来。孟岩昔心生好奇,又碍于自己与父亲尚未完全和解,只得远眺,却看不清所写何字。

太长日子没有握笔练字,孟永铮写到最后一句时,手腕有些微酸。点上句点,他招呼孟岩昔,“过来瞧瞧。”

孟岩昔走近书案,定睛一看,是苏轼的那首《临江仙》。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

家童鼻息已雷鸣。

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

夜阑风静縠纹平。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

“行楷字体最讲究心境平和,您正当心浮气躁不适合写这个,不如狂草来得明快。还有,笔力跟当年也是没得比了。”孟岩昔感慨不已,“大哥若是还在,肯定和我的看法一模一样。”

孟永铮搁笔叹道:“我不是让你看我的字写得好不好,是让你琢磨这阕词里的深意。”

“哦?我再看看。”

孟岩昔拂掉两块紫铜镇纸,拿起宣纸细细研读。“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这句话是关键所在。

寻思良久,他也没有给孟永铮一个答案。

其实,孟岩昔心里已如明镜一般澄净通透——父亲这么迂回婉转地施以警告,无非是要大包大揽地给顾以涵冠上孟锡尧女儿的称号,然后让他们俩结不成婚。越是有压力阻力,他越不会轻易屈服。

教练王志远曾用沙棘来形容他。沙棘的根系极深极广,能够紧紧抓固身下的土壤和沙砾,它不畏干旱、不畏贫瘠、不畏寒热,越是恶劣的环境生命力越为顽强,这种经济作物,在沙漠和土壤条件差的地区均可广泛种植。

乍一听到这样的溢美之词,孟岩昔有些当之有愧。毕竟他只是个平常人,即使头顶桂冠的光环耀眼无比,他也有过畏惧的时候。哥哥的猝然离世,让他在悲痛之余愈发感到孤独。倘若惟一可以彼此交心的顾以涵,在此时迫于无奈离开他身边,恐怕他会立即失去前进的动力,一蹶不振不再是无端的猜测。

所以,即使悟出父亲的言外之意,也不能就此松口。几根头发很好弄到手——搞清楚亲缘关系并不是什么难于上青天的事情。真相大白,所有人都会回复轻松的状态,总是要强过活在他人的流言蜚语中或自己的臆想里。

他捧着写有宋词的宣纸,始终保持缄默。

父子俩相对默默,空气中凝滞着不安与悸动。

一转眼已过去半个钟头。一直守候在门外的律师谢昭冉轻轻叩响房门,扬声询问:“孟老,还有什么未尽事宜咱们改日再约,我该告辞了。”

“稍等,小谢,你先进来一下。”孟永铮说。

“好的。”谢昭冉推门而入,“孟老,您还有什么吩咐?”

孟永铮环视四周,目光最终停留在了孟锡尧床头柜摆放了很多年的一个陈旧相框上。一对青年男女的合影,时间久远,照片已然泛黄模糊。“小谢,请你帮个忙。这张照片,麻烦你拿给顾以涵过目。顺便看看她的反应。如果她还是执意不肯接受锡尧留给她的那套房子,你就立刻帮她起草一份放弃遗赠声明书。”

谢昭冉接过相框,公式化地颔首微笑,“孟老,我明白该怎么做了。”转身便要离开,孟岩昔抢先两三步走到门边,咔嗒一下反锁了门。

“你们不觉得这么做太卑鄙了吗?”

“小孟先生,此话怎讲?”谢昭冉遭遇这位名满天下足球巨星的野路子做法,显然有些招架不住。

“心理攻坚战也不是这么个打法!!”孟岩昔大力地夺回了相框,微眯眼睛观察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对付一个女孩子,何必费此周章,更不用你们一老一少联袂出演悬疑剧目。一张二十多年的旧照片,人的面部都看不清楚了,又能说明什么?你们这样自欺欺人,不觉得可笑吗?”

谢昭冉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说:“孟老才是第一顺位遗产继承人,小孟先生,您不可以干涉我开展业务。”

“好啊!”孟岩昔还在笑,不过已换成一种戏谑的表情,“那以你多年的律师经验,你认为单凭这张照片,顾以涵会承让她就是我哥的亲生女儿吗?”

谢昭冉昂起头,“我只知道,事在人为。”

“哈哈,那我告诉你,她不会承认的。”孟岩昔说,“难不成你们还要屈打成招?幼稚!”

谢昭冉字字铿锵:“在利益面前,每个人都有选择接受或放弃的权利,小孟先生,您不能替任何人做主。”

“你称呼我的时候能不能去掉那个‘小’字,真别扭!”孟岩昔咬牙切齿地说,“这样吧,既然我爸是第一顺位遗产继承人,就让他和你们律师事务所配合一下,咱们把亲子鉴定做了……”

“不行!”

这回轮到孟永铮高声怒吼了。老人家缓缓走近僵持在门边的孟岩昔和谢昭冉,原本鹤发童颜的形象已被病痛与心殇折磨得又苍老了十多岁。“岩昔,你别再折腾了,要怎样才能称你的心如你的意?”

“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我说的那个。”孟岩昔提高了嗓门,“您、我、小涵,三个人去相关机构做亲子鉴定!”

“住口……”

“为什么总是这么固执己见?您已经错过一回了,拆散了大哥的姻缘。现在我不想重蹈覆辙,光是猜测没用,索性让科学来证明一切真理吧——”

孟永铮抡起拐杖,重重地砸向孟岩昔。“我说不行就不行……你这个臭小子,气死我算了……”话音未落,他的身体突然瘫软下去,像一具被放气的充气人像模型,瞬间就倒落在了地板上。

“孟老!”谢昭冉眼疾手快,一边蹲下试探孟永铮的鼻息,一边拿出手机拨打10急救热线。见孟岩昔如木雕一般呆立不动,谢昭冉喊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让老先生平卧,打开窗户——”

是夜。

偌大的复式公寓里只剩下宋鹤云和顾以涵留守,其他人均去了医院。幸运的是,孟永铮并无大碍。因为谢昭冉学过急救,且10急救车赶到及时,才不至于导致脑梗中风的危险。

小保姆临走前,将没动几筷的晚饭都热好了放进保温饭盒里。

顾以涵象征性地吃了两口,却实在没有胃口。这些完全变了颜色失去香味的食物,如同今晚的所有荒诞不经的场景一样,都让她有种窒息的感觉。

“宋阿姨,您喝碗粥吧。”

“不了,快十二点了,我什么也吃不下……”

“好吧。那这样,宋阿姨,您先回房间休息,我来收拾桌子。”

顾以涵端起碗筷往厨房走,刚迈开步子就被宋鹤云拦住了,“孩子,你坐下,我有话跟你说。家务活留着小姜,她明天六点半就会来的。”

“……嗯……”顾以涵听话地坐回到椅子上。

“锡尧保存多年的那张照片你看了吗?”宋鹤云问。

顾以涵抽取一张面纸,缓缓擦拭着手指上沾染的油渍,低头答道:“我看过了。”

“那你怎么想的?”宋鹤云抬手握住茶杯,一边转动一边问,“照片上那个女孩子,和你妈妈年轻时候长得像吗?”

“宋阿姨,既然您开门见山,那我也就不再回避这个问题了。”顾以涵叹了口气,如实相告,“照片年代久远,相纸发黄,图像模糊,我不确定所拍的女孩是不是我妈妈。再者,我从未见过我妈妈二十出头时的模样……”讲到这里,她忽然想起银行保险箱的事,或许那本一年前收到却始终没有浏览过的影集里有线索……

宋鹤云无奈地笑笑,“想想从记事起你妈妈的样子和这照片有相似之处吗?比较一下。”

“不像。”

“哦,是吗?”宋鹤云将信将疑,“据我所知,锡尧喜欢的这个女孩子不是沈傲珊。”

“岩昔哥哥跟我提过这件事,说是有人冒名顶替。”

宋鹤云忽然问道:“小涵姑娘,介不介意跟我谈谈你妈妈是个怎样的人?”

顾以涵回过神来,说,“我妈妈是一位建筑设计师。她工作起来十分狂热,我五岁的时候,她在G市乃至全国已经小有名气。她带我走过很多地方,天南海北到处游历寻找灵感。我记忆中,她留着一头极好打理的短发,穿衣服也是中性打扮。而照片上的女孩,长发飘飘,一身纯白**连衣裙,完全找不到一点我妈妈的影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