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起,月孤桐便经常来与我送些粮食蔬菜。每次他都是将那匹白马驮得满满当当,自己一路牵马步行而来。
我很奇怪,观音市上那个嬉皮笑脸的太子一改常态,变成了一个嘘寒问暖的管家。每次来都会很细心地查看家中的物什,若缺了什么,下次来时必会带来,一样也不会落下。有时也会与我讲些军中的趣事,逗我开心。还有时他会带了军医来替我诊脉,我常笑他,这可是大长和国军营后方,若是被我皇兄的巡弋兵士抓到,该如何是好。月孤桐便哈哈一笑又恢复到以前玩世不恭的样子道:
“若抓到我便说是明月公主的表兄,来此探望。”
还有的时候他干完活,便与小白斗嘴,常常会气得小白龇牙咧嘴。他便会说:“你同你主子一样,不识好赖人。我日日送你那些瓜果,你不感激也罢了,还敢对我龇牙,怎么没见你同我大哥龇回牙,可见也是个势力小人。”气得小白干脆趴在院中打盹再不理他。
只是有一日月孤桐来时有些少言寡语。他于我说,明日军中有大事不便前来,让我安心静养。算算生产的日子还有0天,倒时他会派军医带了药品来此,让我安心。他倒似比我记得还清,我还笑他,那时海雒笙早已回来,我便无虑。
他微蹙着眉看着我道:“是吗?”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没说几句便回了军营。
次日一大早,金花婆便来看了我,看面还跟了一众乡亲,却是往九江汇合之所。那九江汇合之所正是在我小屋东边,离此不远还有个江神庙。金花婆看我无事,便扶了我同去江神庙看热闹,让我多走动走动有助顺产。说今日是五国在江神庙和亲抽签之日。听说那五枝签中有一枝空签,谁抽中了,便要将本国公主祭祀江神,保五国平安。
我听罢才知,月孤桐说的军中大事便是和亲之事。那海雒笙也应该回来了。那时我完全没有想过若是我大长和国抽中我不愿嫁的人或是抽中空签该如何,脑中、心中想的全是他。只盼他归来之时能见到那茅屋中多了一口人。
我被金花婆扶着站在夫夫山半腰。那江神庙便建在九江汇聚之所,正在山对面,从此处望去,正好看得清清楚楚。
那日五国兵将列阵整齐,将江神庙方圆几里围了个水泻不通。我皇兄的甲胄军是一片青色的铠甲,队列打头列着二匹高头战马,我皇兄明蓁和龙镶卫的段蠡。月孤桐的玄甲军披挂的是黑色战甲,只是打头的月孤桐却穿着一身白袍白甲白马,很是醒目。朝云国的军阵是夷丁突骑,火红的索子甲,放眼望去,便是一片通红似那火烧云一般。雨师妾国列队的是虎豹骑,清一色的黄镖马,土色的战袍,很是彪悍。最好看的便是我夫君海雒笙的白民义从了。那白民义从列阵整齐,全部是白盔白甲白马,似天降神兵,我那日思夜想的夫君立于众将首位,却是玄色战袍,胯下黑风威风凛凛,上古名剑湛泸熠熠生辉。
那队列后面便是各国和亲的皇子、公主们,因怕夜长梦多,千山暮称抽签和亲后,三日内各国在江神庙行和亲礼。我看见阿娇坐在一架华盖马车中东张西望,唯独不见长和国的和亲队伍。
今日五国将军皆披挂上阵,一是显示本国威严,二是生怕和亲抽签出现状况,以震军威,好让那些想投机的鼠辈打消念头。
千山暮本就是国师,精通祭祀礼仪。先是煞有介事地念诵了半日的经文,大抵是歌颂江神如何庇佑一方百姓之意。接着便是煞血为盟,立下誓言,五国本朝本代各不侵犯。
接着便是和亲抽签。那千山暮命人抬来一个大口瓦缸,又命人取了二颗红豆,二颗绿豆,一颗白云豆。封于一个蜡丸中,各国查验无误后便投入瓦缸中,盖上红布,抽中相同颜色的国家,便要同时相互和亲,一娶一嫁互不吃亏,抽中白云豆的国家只需一人祭祀江神。我在那山对面听得清清楚楚。
那时我才知道何谓心慌。看着五国各派出一人来到瓦缸前,大长和国自是我皇兄抽取,巫咸国是太子月孤桐,朝云国是云天赐,雨师妾国是皇子炎融,白民国便是我那夫君海雒笙。
我站在半山腰,看着这残酷的仪式,想到一个皇子或公主,抑或是国家的命运便系于这小小的豆丸之上,还当真可笑。偏偏各国却无人反对,就连最后反对的两个国家,一个是我的母国,一个是我所谓的夫国也都加入了进来。
我看着五个人围在瓦缸前,军鼓敲响,五人同时将袖子撸起以示未曾夹带,再同时伸进缸中,好半天,只见盖在缸上那红布飘来动去,军鼓停后,五人方才同时将手抽出。把各自手中的蜡丸放神案之上,再从别国的军队随机抽取一名士兵列于神案前,同时将蜡丸打开。
那日我睁大了眼睛,眨都不敢眨一下地看着打开的蜡丸。朝云国和白民国同拿了红豆,巫咸国和雨师妾国同拿了绿豆,剩下的白云豆便是大长和国。我见到皇兄脸色阴沉扭头便走,我那夫君一言不发,月孤桐一脸怒气,云天赐颇感欣慰,千山暮气定神闲地向结亲的两国道贺。
我只听月孤桐道:“横竖不过是族谱上多了一名字而已,只要心中那个位置留给该给的人,便是问心无愧,怕就怕心中的位置也被些不相干的人或事占了去,便成了狼心狗肺。”
千山暮笑着称,还是太子看得通透。
阿娇早命人拿了自己的一缕青丝呈了平王,平王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与阿娇换了信物。我只觉得自己头脑发昏,嗓子眼一甜便吐了口血,金花婆还道是我在日头下晒得久了,动了胎气,便扶了我回到院中。我躺在榻上突然便想明白了许多事。
自今日起,这天下人尽皆知,白民国的太子妃便是阿娇,没有人会承认他是我的夫君,他也从未与任何人提过,他在夫夫山的白家寨与明月公主拜了天地。
那时候,在夫夫山下,他若告诉我他已经有了心尖尖上的人,我是不会以身相许的。
一开始,我也只是想报恩,并不知那是不是就算爱上他了,我只是不想成为和亲的牺牲品,自己先选个并不讨厌的人,总比被逼迫嫁一个自己很讨厌的人强。也许他与我是一样的心思罢了。
可他什么也没说,他娶了我,而我竟在他离开了七个月后即将临盆。
我天生要强,从不肯轻易向人低头。既然他后悔了,与我发的那些个誓言都不作数了,我又何必象那些怨妇一样哭哭啼啼地问他?到头来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想我明月一生清高,自命不凡,拒绝了多少王孙公子的说媒,如今也不过落得个和戏文中那些薄命红颜一样,始乱终弃的下场。
可是我又一想,不管怎样,他已娶了我,我们是对着夫夫山神拜了天地发了誓言的,我还有了他的孩子,我这么爱他,他即让我相信他,我便再等他几日,或许他说的安排周详便包括了和亲的事情。
月孤桐说得对,有时候,爱这种东西,不仅会让人变得非常愚蠢还会非常卑微。(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