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现言小说 > 余烬录:浮生惘然 > 第51章 同乡全文阅读

教学楼的前边再前边,是一个小花园,很小,顶多只有二十几平方的地儿,可是密实地围了一圈树,伸展的枝叶将大半的场地都遮挡严密,树荫下放着两张石桌,七八个石凳子。树上的蝉鸣连接成一片喧嚣,听在耳中是轻喜剧的格调。孟沅喜欢这份天然雕琢,她喜欢凉爽的风从树荫下拂过的清新滋味,这儿远比呆在房间里吹冷气,更合乎她的脾性,所以下了课之后,当大家都躲回各自的房间,一边享受着空调一边等待开晚饭里,她却呆在这底下,抱了自己的小说在看,她正读到《青蛇》这一篇。

教学楼的底下有一个小卖部,里面围了一大堆买冰镇饮料、雪糕冰淇淋的人,她原想喝一瓶酸奶,可一看那架式,实在懒得去挤,便退了出来。彭丽是顶怕热的,她一下课就回寝室开电视去了——她倒是个比孟沅正宗百倍的电视迷,孟沅呢,看电视还有选择性的,一般就看些MTV或者探索节目,也常看单本剧,她对一播几十集的连续剧不甚感兴趣;彭丽则完全不挑剔,只要有电视,无论什么节目她都可以一直看下去,就算没在看,也要开着听个声响,孟沅说她是个十足的电视土豆,她也不介意。

一片落叶被风吹了下来,飘飘荡荡地正好盖在她的书页上,她爱惜地拾起这片你是翠绿的叶子,翻侧着看了看,叶片上似乎有那么一层薄薄的黄色,她将它举起来,对着阳光静静地逸视了一会了。

等她放下叶片的时候,她看到面前站了一个人,脸上有几分微笑之外的询问,那张脸很眼熟,这么多学员里,她昨天都已经注意过他两次了,就是那个大男孩。她便朝他微微抿嘴一笑,未及开口,那男孩子已经在问她了:“请问你是孟沅小姐吗?”

“是啊。”她有点疑惑地点点头,他怎么会知道她名字的?

“刚才有电话打到办公室找你。我知道你没在教室了,他们又说你没回宿舍,我转了一圈都没找着你”他说。

“有什么事吗?是不是我公司里的?”一听到说有人找,孟沅第一反应是公司里有事,但她又想到,自己并没有告诉公司这边的号码,事实上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边的号码。她只知道有一架公用电话在小卖部里,昨天她就打回公司里过,电话是阿英接的,笑着说若是她考到了证,就大家伙请她吃饭;可若是考不上的话,她就得请大家的客——听起来只觉得亲切与戏谑,并没有出了什么事的惊慌与不安。再说了,她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即使是有事,也轮不到她操心。

“他没有说,等了有十分钟吧,听说找不到你就挂了。不知道是不是你公司的,反正听声音是个男的。”他回答她。

“喔……谢谢……”孟沅漫应了一声,脑子里涮过几个名字,是阿封么?是亮仔么?或者是阿伦?她的眼前突然又跳出了一个名字,这使得她自己的心也跟着震动了一下,难道是小丁?……不可能,都不可能,公司里人和“他”都不会有这边的号码,说不定,是打错了,也说不定要找的是另外一个叫孟媛、或园、或缘、或原的人,这世上同名同姓的人都有,何况大有可能音同字不同,电话里也分不清的,也说不定人家找的是个另外的男孩。她这样一想,也不管到底合不合理,就算给自己找了个心安的理由。

她把书在膝盖上再用手摊摊平,仰起头向仍站立在面前的男孩说了声“谢谢你”,便埋首继续阅读,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头却有几分慌慌的,眼皮子底下跳来跳去的方块字,竟读不太明白了起来,半天也没翻过去一页。

那男孩子已经转身准备离开了,刚刚跨出去一步路,想一想又再转回身子来。他的阴影叠入了树荫,同样覆盖到了她的书页上,她正看不进去文字,便抬起头来,用问询的目光盯着他,想着他是不是还有其它事情需要告诉她。他在她的凝视下,有一点点的怯意,带着年轻男孩初次鼓足勇气,与女孩子搭讪的那种故作潇洒的忐忑,这使她更觉得他像是一个小/弟弟了。

“唔……请问孟小姐你是北京人吗?”他终于开了口,孟沅这才注意到,他的口音是一口好听的京片子。

她噙着笑,但是摇了摇头,然后看到他终于鼓起勇气问出这句话之后的失望之情,想来这是一个孤独的、希望能够遇到家乡人的年轻人,所以她干脆合拢了书,放在石桌上,两只手圈起来围住了膝盖,饶有兴趣地问他:“我像是北京人吗?”

“嗯。”那男孩重重地抽了一声,“你不是吗?那你怎么说话一股子京腔?”

孟沅想起自己大学时候的几个室友来:一个是北京人,一个是云南人,还有一个是湖南的,几个女孩子叽叽喳喳、南腔北调地说起话来,再配上青春洋溢的外表,那简直是一场绝妙的“鸟语花香”。在大学里,除了教室图书馆以外,寝室是最常呆的地方,每天晚上熄灯之后,她们的“卧谈会”就正式开场,常常要聊点十一二点去了,有时候大家各自用着自己家乡的方言,讲着家乡的风土人情,引来一阵的笑声与鹦鹉学舌之音,孟沅就是在那四年里,学会了这几个地方的方言。她有着出色的模仿能力,很快说起这几地方言来,倒是似模像样的,乍一听还真听不出她的外地口音来,很能唬一阵子人,当然,也仅限于短时间内。不限于这几种方言,她还跟对面寝室的广东女孩学说了白话,又跟隔壁寝室的东北女孩学说了一口怪道地的东北腔。自然,这几种方言中,以北京话最为地道,原本她普通话的基础就好,加上儿话韵、舌尖后音、轻声词动用得当,又学了不少方言词汇,她的京韵很快就出来了,以致于后来她再说字正腔圆的普通话时,也会时不时不由自主地带出京腔,再也纠正不过来。

她自己倒不是十分觉得,经由这么一提,又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她向他解释说:“我朋友是北京人,跟她学的。”话音一落,忽而觉得这句话会引人产生很大的歧义,便赶紧补上一句:“我的一个女朋友,大学同学。”补完这句,自己又觉得有点画蛇添足的味道,有什么需要着急解释的呢,就算是误会也不打紧啊,又不碍着什么。

他不置可否地“喔”了一声,从语气里听不出他的心理状态,表情上也看不出来,大概仍旧是失望多一点。他的身子动了动,要走却又没有走,孟沅明白他此刻正处在一种进退两难的境地里,像一个闯了祸的小孩,既无法坦然承认错误,又苦于无法从容溜走。这种微妙的情形,向来是比较尴尬的,看来,这个台阶还是得她来让他下。于是,她向他轻笑道:“现在你知道我的名字,可是我不知道你的名字,请问尊姓大名?”

“我叫张择民。”他飞快地回答,同时,他身上那种僵硬不自在,也减弱了许多。

“那么,你是北京人?”

“我在北京读了七年书,我不是北京人。”这个回答令她意外,而更意外的是她听到了后面的话:“我是成都的。”

“是吗?”她一下子欢喜了起来,跳将起来,差点把石桌上的书给扫到地上去。她惊异地望着他,连远远传来清晰的晚餐铃声都充耳不闻,只是一个劲儿地问,“你成都哪儿的?”

他有点迟钝于她的反应,慢了半拍,这才慢吞吞道:“我……我父母都住在龙潭寺。”

“那也在东边啊,我就住万年场,很近的。”孟沅自报住址。

这下轮到他惊住了,原以为会认个老乡,结果不是,可这么隔山隔水地一兜转,居然仍是乡亲。这份惊喜,倒远比平铺直述来得更入味。

亲不亲,故乡人,这里有近百学员,遇到个成都人,原本应该是挺正常的事,可孟沅觉得很欢喜。陌生城市里,哪怕只是陌生人,但可以从他嘴里听到一绺乡音,也是亲切的。

“走吧,开饭了。”她道,“跟我同住的彭丽,也是四川人呢!”

***

从窗口探看下去,正对着的那一大块空地就是篮球场,很典型的老式灯光球场布局,头顶上拉了四排电线,每条电线上一个接一个,每隔五米远就吊着一盏明晃晃的白炽灯,瓦数很大的那一种,大概修建时间隔得久了,原本迅白的亮光也变得浑浊灰暗了起来,一排十多盏灯,里面竟有多半是不亮的,只剩下两三盏胡乱地应个卯,把下面的人影照得纷张模糊,东一群西一簇地摇动在四边的黑暗里。如果心情不错的话,可以欣赏得来这份朦胧的意境,可惜吕玗的心情实在欠佳,他只觉得眼皮子底下是一团糟的鬼影瞳瞳,即便有音乐浮上来,即便他也明知下面至少有三个人是他的顶头上司,可他心里还是不痛快。

“跳个鬼的舞,这种鬼地方,亏他们想得出来!”他把细纱的窗帘拨了拨,咬牙切齿地自己咕哝道。

事实上,他是下午六点过刚刚到的基地,不是他一个人来的,同来的竟还有关里的两位处长一位科长,他们也不知道是突然发了什么神经,突如其来地心血来潮,一定坚持着要亲自来基地“看一看”。来就来吧,大人物的心思,下面的人是估摸不到的,可他刚刚放下简单的行李,陪着他们去食堂“检查”了一顿应该是让他们满意的专供伙食,便觉得自己的义务也似乎尽到了。

把一票上司丢给基地的其他同事后,他只来得及洗一个澡,连烟都没空掏出来的功夫,小张——负责基地接待的他的一个同事,他认识,但不熟——便敲开了他的门,神神秘秘地告诉他说:“头头们今天晚上的娱乐节目……怎么安排?他们想找几个女学员来跳舞,与民同乐嘛……”

小张的哈哈还没有打完,已经被吕玗老实不客气地推到了房门外:“去,你自己安排去,我才懒得管呢,我只负责监考改卷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