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理论上说,只要一个地方,它处于城市区域,有小区名字,还有明确的街道名跟路牌号,配上一张地图,这个地方就很容易被找到。
这是理论,十分正确的理论,但却非事实。
孟沅面对的就是这么一个理论与事实相悖的结果:她手执地图,在这条街道上来来回回走到了第三趟,仍然没有找出原本应该存在于街道中途的那条名为“东林巷”的小巷,而东园小区,准确的地理位置,应该就在东林巷8号。
最让人无法理解的是,这条街道就叫东园路,街上虽说行人稀少,且大多来去脚步匆忙,她寻人问路时,毕竟也找到了两个肯停下来的,但他们的说法出奇地一致:“东林巷?东园小区?唔知啦……”
她把手上的地图凑近了细看,一点没错,按比例尺,东林巷就标明在她目前所站的位置附近,误差不会超过五十米,可她游目四望,往前看是一堵围墙,往后看,还是这堵围墙。这围墙也并不绵亘,在视线范围内便已经转弯,两头转弯处,各连接着另一条街道。
“这是个什么情况?”手上的地图是去年返深时新买,虽有可能是盗版,但以前凭借它找路,一找一个准,这情形乃头次碰到。她把纸条摸出来再看,上面是阿文的笔迹,繁体字个个她都认得。阿文写字虽然不太漂亮,但工整还算工整,不致于会潦草到让人看错的地步。
“大概又是城市建设。”她心中默念,这几年,此间建设成效并未放缓,依旧继续保持着“三天一层楼”的深圳速度,越来越多的高楼拔地而起,路面拓宽,道路延展,新建筑取代旧建筑,一个地方过些时日再去,就有可能被改造得面目全非。
孟沅回深圳市区,是专门要帮阿文办理他的台胞证续签。原本的计划里,阿文应该在过完春节就回台湾休假,可林总这次让他多呆一阵子再回,所以他的台胞证签证就刚好过期,得赶在过期前到公安局续签,不然的话,以后补弄的手续就更加麻烦,说不定就要滞留许久。
阿文自己并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他甚至都不清楚自己证件的有效期到多久,是林总提醒着他把台胞证拿出来核对,这才发觉有这么个问题需要提前解决。
东方缕初来乍到,阿红阿文都弄不明白这边办事的程序,整个厂子里只有孟沅对深圳熟;外务方面,原本林总指派她负责,因而这事顺理成章地落到她头上。
从厂里出来前,阿文还额外交代她帮忙办一件事,这件事虽说是阿文的私事,但办不起并不费力,还可以说只是顺手为之——因为阿文有个好哥们儿,跟他一起从台湾过来工作,也跟他预先商量好,等他休假时一起回去。
“估计他也没注意这日期的事儿。”阿文把那张写好了字的纸条递给孟沅,“这是他地址,孟小姐你辛苦去他那里一趟,顺便帮他也办办。”
反正签证延期这种事,办一个人的要按流程走,办两个人的同样按流程走,并不比只办一个人的增加多少工作量,顶多表格多填两张,费不了多少事情。
孟沅接过地址,答应了下来。
唯一没料到的障碍就是:阿文这位朋友的地址,白纸黑字地存在于纸条与地图上,却没能显形在现实中。
孟沅往东园路的一头走去,因为她看到那个方向,出现了一位戴大沿帽、身着警服的人。、
“请问,东林巷在这附近吗?”她恭敬相询,面对警察制服,本能地有一种尊重。“我想找东园小区,请问该怎么走?”她以为,遇到在这片区巡逻的片警,至少自己辖区的地头应该熟。
对方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儿,回答也很热情,还配合了十分到位的股体语言:“东园小区?喔……你沿着这条道往右,看到没,那儿有座天桥,你上天桥,过桥往右拐,走大概二十米就可以看到一条巷道……”他表述十分精确,孟沅这种菜鸽子都一听即明,正在感叹果然还是片警路熟,“谢谢”二字已经挂到了口边,只等着他一停嘴,就表达自己滔滔不绝的景仰之情。
听对方还在继续:“过了巷道,你再左转,到航天大厦转右,进去十米,你就可以看到……东园派出所,你去问他们,他们肯定知道东园小区在哪儿!”
孟沅被绝倒。这位热情的片警,百分之百,如假包换地,肯定是新来的。
她只能耐心地道了谢,顺着他的“指点”上了天桥,在天桥上,她偷偷回望,见那片警还在注意她,见她回眸,似乎还举手挥了挥;只得再走远些,走到他视线不及的地方,这才又拉着一位路过的人来问,依旧无果。这地方应该是新建不久,一路上连街边小店都没有,不然的话,问商家肯定比问路人得到的结果靠谱。
幸好她不必真走到东园派出所,在小巷里就寻到了开张的店铺,得知这一片区年前改造,东林巷给改到了前边不远处,东园小区的确在东林巷里。
接下来就足足花了两天时间,填表、复印、排队、交钱、盖章……终于把两个人续签的手续办妥。
***
在市区逗留的这一晚,她借住在美荃姐姐家,跟美荃姐说说笑笑,把自己目前的工作状况简单介绍一番,姐夫开初窝在卧室里看书,后来听她们在楼下说得热闹,也跑下来凑新闻。
“贝贝,我听少斌说,你们老板车子不错,奥迪是吧?”男人们看来都对车感兴趣,自强姐夫也不例外,“正货还是水货?是不是你们这种台资企业有进口车的自用指标。”
孟沅对车一窍不通,她也没兴趣跟龚贺这解这些,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上回美荃姐打电话责备她“过家门而不入”时,她还在奇怪,自己就跟自带GPS定位一般,悄悄回趟市区,还能让人抓个现行?这下听姐夫如此一问,自然明白,应该是被涂少斌看到,这才翻话翻到姐夫这里。
这家伙眼神还真好,横竖才见过一面,居然认得出自己。
换作自己,要叫自己从人堆里把涂少斌给认出来,抱歉得很,只怕再见上十面都有困难。
美荃姐却有些不爽:“我跟你说过,少跟涂少斌来往。他那个人小家巴什,眼皮浅,他那意思,你给他介绍贝贝,还介绍错了?抬举他还差不多。以后贝贝的事,你少添乱。”
孟沅并不知道涂少斌在她背后猜测过一些什么不堪的内容,但至少让她欣慰的是,美荃姐这语气表明,拉郎配这种行为,至少暂时姐夫被禁止进行,美荃姐又有身子,多半一时半会儿也顾不到这事情,自己会有一段时间,不必担心着“被安排相亲”。
只是姐夫对美荃姐这评语表示出异议:“就算少斌不合适,上回来家里我那同学,他弟弟该可以吧?”审美让妻子给贬得一无是处,姐夫不甘心,想捞回一局。
“太矮。”美荃姐闪了姐夫一眼,两个字就轻松打发,末了还添补一句:“还只是个二本毕业,女强男弱,肯定不太般配。”
“人家可是在华强北自己经营了两个铺面。再说学历也不低了,怎么也是正经大学毕业生。”姐夫争辩道:“算不上女强男弱吧?那地段,每个月赚的,比我们俩加起来的工资要多。”
“靠自己挣来的铺面那才叫本事。他大学才毕业没两年,拿家里的铺面做做批发生意,不用交租,坐地收钱,旱涝保收的事儿,最多算个有点小钱的商二代。”美荃姐不以为然。
“我同学自己不想做,家里生意当然只有他弟接。这年纪能把铺子管得有条有理的,至少人家还是能干,对不对?”
“人家父母帮没帮把手,或者干脆就是靠上一辈留下的关系吃老本,这个你又晓得了?”美荃姐不依不饶。
听美荃姐跟姐夫这架式,是打算扛上了,而且,孟沅这个正主儿还没机会发声,倒是这两夫妻有板有眼地分析开人家的本事来,搞得孟沅不知道该帮哪头说话,只好闷声发大财。
但总不出声也不对,她打算去厨房洗点水果来吃。过来时,在楼下小店里,她买了几斤苹果,新鲜的烟台红富士,富含多种维生素,能有效预防感冒,还能养心益气,减轻孕期反应,最适合准妈妈们。
“呶,自强你去。”美荃姐一把拉住已经起身的孟沅,支派姐夫去干这洗水果的差事;等苹果洗净端上,削皮的事交给孟沅,削好皮,顺便在掌上切成小块,撂水果盘里,插上水果叉方便取食。美荃姐让她把果核拿给姐夫解决,孟沅这回没听,留在盘子一边,等会儿自己啃掉。
三个苹果,切出来老大一盘,美荃姐边吃,边扶着腰向姐夫道:“吃完水果,安心上去看你的书。要这回职称你评不上,你这宝贝儿子或闺女的奶粉,可就从进口的改成国产的了啊!作媒的事,哪用你这么上心?,平时家里事情,也没见你肯操这么多心的。”
姐夫这下再没多言。
美荃姐这话像是信口,所以就算有其它意思,孟沅也没听出来。
毕竟,她经常迟钝——因为无私而心底坦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