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芝士牛肉堡跟鸡翅套餐,配大份的可乐跟薯条,呆会儿再来吃圣代。”阿红手里拿着一张优惠券,已经预计好了自己的餐食,她问排在队伍尾巴上的东方缕跟孟沅:“你们点哪个套餐?”
这是正月十五的下午六点钟,她们三个人呆的地方,是一家名叫“麦德基”的西式快餐店,从这招牌名字上就可以判断出,这家店是山寨品,洋快餐两大家族“麦当劳”与“肯德基”的合体之作。
但是没得选,整个横岗镇上只有这一家西式快餐店。
孟沅办完阿文的证件续签事宜,回到厂里的第二天,正好是过大年,厂里头生产线上没停工,阿文专门从生产车间跑上来跟孟沅与东方缕说,她们下午可以放半天假,让阿红跟她们一起出去玩,听说横岗公园的灯会过了元宵节就要撤展了,可以去转转,想吃什么他请客,以感谢这两天来帮他办续签与修水箱的辛苦。
东方缕当然即刻答应:“这赶情好,有人出钱请吃请玩,乐意奉陪。”一转头,阿文刚下楼,她就跟孟沅咬耳朵:“说什么我们辛苦,我看哪,就是让我们帮他陪阿红出去玩。”
出厂门前,孟沅跑到厨房里,给了尹师傅二十块,嘱咐说,晚上加多一个炒鸡蛋,给大家节日加菜,按人均一个鸡蛋算,这鸡蛋钱明天报销。
三个人商量好,按照阿红的意思,下午去公园里逛逛,听说公园里有个水塘,可以玩脚踏船,横岗也只有这一千零一家公园,能有个水塘,已经很不错啦。
对于灯会,东方缕说,她们那里的冰灯才是特色,鲜艳夺目不说,还能砌出大型的滑道来,供游客们嬉戏,那速度可快呢,刺激得很。不过南方这种气候是看不到的,这边也就能拿些走马灯一类的来凑数。言下之意,她对这灯会没兴趣,只是阿红显得兴致盎然,她是陪太子攻书。
对孟沅这个四川人来说,自贡的国际恐龙灯会她曾去看过两次,那可是包着一整片山丘的大型灯展,高达数十米的巨型花灯比比皆是,五步一组十步一座,不仅庞硕而且机巧,灯组里人物动物,还能发出声音与动作来,就连拿杯碗碟勺这类瓷器扎就的龙凤,或者拿糖水浇出的孔雀,每个都有几米长;那环山的一片湖面,铺陈开的水上灯组亦是接二连三,声光色影俱备,放眼望去,蜿蜒起伏处,湖景山情相映成辉,入夜后,几有误入蓬莱仙境之惑,这番盛景之下,连成都文化公园里例年的灯会都会显得小儿科,
横岗公园这种面积袖珍的地方,只怕还做不出来多大规模的灯会展,因而,孟沅对这灯会的期望值也放得很低。她对看灯会经验丰富,因而建议说,下午趁着天亮先去公园里看有哪些灯组造型,也规划下要走的路线,等晚上点了灯,那又是另一番滋味。
进了公园,阿红大失所望,原来这所谓的灯会,最大型的灯组也高不过五米,造型简单得令人发指,就是一个黄澄澄的铜钱形状,下头一个金元宝托着,金元宝下头衬着一组莲花,风吹日晒了这些天,颜色褪得红不红黄不黄,估计就算里头亮上灯,也放不出多少光芒来。这种级别的简陋灯组,要搁在成都,连进文化公园的资格都不够,更毋庸说其它的灯组,比这个还粗糙。
“难怪连门票都不要。”阿红心情郁闷,“有什么看头?晚上我才不要来。”
途中经过一座长廊,这长廊其实长不过十米,勉强有个意思,廊下两侧,稀稀落落各挂一排宫灯,是传统的中国型制,灯下长穗被风掠起,零落的孤单感;这让孟沅不禁念及,这里就算夜来亮灯,无论如何都当不起“东风夜放花千树”,只能是“十里月明灯火稀。”
她思绪蓦地跳开,脑海里转出完全不相干的一句诗来,“锦官城外柏森森”,她想起武侯祠里那抹深绿,那座坟冢,想起那人曾说,“人心难测……你还年轻,不知道人言可畏……我不是不信你,我是不信我自己。”
严以宽说得对,世事难料,人心难测。
身边的东方缕跟阿红在催促快走,这种小花灯在她们眼中,纯是点缀,对于孟沅放缓了脚步的遐思,她们不会理解。孟沅强捺住自己的跳脱心事,骂了自己一句:“还死而不僵!白痴!”换过笑颜,疾步向前。
长廊尽头,一把扇面展开,上头草书着苏轼最经典的那首《水调歌头》,这词几乎人人知晓,末两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绢”更是举世名言,经常被引用;这词流传甚广,也还要感谢对岸宝岛上曾被称作“毒草”与“靡靡之音”的那位邓丽君小姐,歌词的传播程度更广,她一首歌就让此词传唱一时。
孟沅自己则更喜欢辛弃疾的那首《青玉案*元夕》,尤其是下阙: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人生常如是,求之不得,辗转反侧。若能早些明瞭今生际遇,是不是就不会错失了呢?
可如何才能生就慧眼,铸就慧根?
她看向东方缕跟阿红,这两人对面前的这扇面没有丝毫关注,她们只扫了一眼,就绕过打算快步离开。这种人生态度真挺好,什么都不去多想,顾得眼前就行,哪里会像自己,多思多虑!
大步流星赶上,孟沅跟自己讲,如果有来生,她要选择做一只鹰,高远、迅猛、自由,搏击长空,击水千里,而且,不必思考。
***
原以为晚饭的选择会很局限,因为东方缕是个素食主义者,她来的那天,阿文也想请她出去吃饭来着,被她直接谢绝了。
她吃素倒不是因为任何宗教信仰缘故,仅仅就是个人喜好,她只吃蔬菜水果,任何肉类都不沾,猪油也是禁忌,不过鸡蛋倒不忌。这几天,孟沅跟她一起吃饭吃得苦不堪言。
最初两天,因为好奇,孟沅也尝试接受这种“健康的生活方式”,她甚至学着东方缕的吃法,把生菜叶子洗干净,包上煮熟的米饭,放上一些拿盐渍过的萝卜丝、黄瓜丝和拿开水焯过的海带丝,两片生蒜夹大葱,蘸上东方缕带来的黄豆酱,裹好后直接塞进嘴里。可惜这味道着实不怎么样,最后她连自己带的香辣酱都添上了,仍然改变不了这寡淡的口感。
头一晚咽了两个这样的饭团,东方缕吃得神情自若之余,不忘自夸:“怎么样,好吃吧?”
孟沅保持着足够礼貌的笑容,勉为其难地表扬说:“味道不错,原汁原味,很健康。”
然后晚上她就胃痛,菜叶子虽不算太凉,毕竟也还没到夏天。她睡到中夜,终于还是爬起来喝了一包冲剂,这才顶住。
第二天改吃炒蔬菜,热饭热菜,两素一汤,她喝了许多碗番茄鸡蛋汤,私心以为,今晚的番茄鸡蛋汤是世上无双美味。
阿文跟阿红则完全不接受,无肉不欢他们俩,听说了东方缕的特殊“需求”后,就调上来一个做饭做得好的员工——就是以前做过坝坝宴的那个,手艺比只会烧大锅炖菜的尹师傅高得多——阿文自掏腰包,重新置办了锅碗,由那员工负责帮他们煮三餐。
其实阿文也邀请了孟沅跟他们一起吃,但孟沅想着,单独留东方缕一个人,显得好像有些隔阂她似的,人家又是刚来,这样总归不好,所以就说,还是她跟东方缕一起吧,她们自己做。
阿文的餐补标准跟她们不一样,混在一起也不好区分。就算阿文什么也不说,她心下也知道,金钱上阿文纵然可以不太计较,但中间还隔着一个阿红,不想落了她话柄。
又吃过两顿纯素食,孟沅觉得自己开始两眼冒绿光,连看到楼下员工们的大肥肉片,也能食指大动;幸亏林总来的那天晚上在外头餐馆吃饭,好几个荤菜让她解了馋,不然真照花和尚的说法,“嘴巴里能淡出鸟来”。
***
孟沅从市区办完续签事宜回来,就自己去又买了一口铁锅,专门给自己炒肉菜,这样的话,每天吃饭,有两个素菜可以跟东方缕共享,而那个肉菜则自己单独做,是她的专属。
对于回锅肉跟鱼香肉丝的热爱,注定了她绝对不可能成为东方缕一样的素食主义者,所以就不再在口味上委屈自己,她决定了,尊重自己的生活习惯,放敞了吃肉。
买素菜跟鸡蛋的钱平摊,肉菜钱她自己出,米油调料的钱一人出一半。奶粉豆浆饼干面包各买各,这样算下来,她的餐补略不够,东方缕的则有余。
只是住进来后,香皂肥皂洗衣粉卫生纸,东方缕都还没有置备,一直拿她的在顶着,孟沅也不小气,都是些小零碎,随便她用。
今天晚餐阿红提议去吃快餐,让孟沅惊诧的是,东方缕居然没有反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