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总这次到厂,前后统共不到二十四个小时,他头天中午到的厂里,第二次上午就已离开。
这次过来,林总果然给两个秘书准备了欢迎红包,拆开来一看,是一张面值二十元的港币,仅仅就起个心理抚慰价值,以示大老板并没有忘记他的承诺。
孟沅以为东方缕肯定会不满,没想到,这次她倒是乖乖地,半句怨言都没发。
对于东方缕的到来,林总单独跟她谈了半个钟头,然后把阿文从生产线上叫了上来,让孟沅也进来,当着三个人的面交待道:“以后厂子里的事,阿文你把生产管好,孟小姐跟东方小姐负责其它厂务,外头的那些联络协调工作,孟小姐你多做点,平时东方小姐就驻守,多承担一些厂内事务;财务方面孟小姐会负责跟我报备,遇到事情你们三个人商量。”他把头转向孟沅,颌首道:“该汇报时汇报,该处理就及时处理,自己要有主见,明白吗?”
这言下之意,三人以中,尤以孟沅的意见为重;另外的那层隐含意思,不过是旧话重提,指望孟沅能把“眼线”任务同样接下。
又是一桩伤脑筋的事情,林总大概是看到孟沅已经留定了,所以加这个压就没啥顾忌。只是孟沅当时没想到的是,林总这些话里的边鼓,阿文不一定听得出来,但以东方缕的精明,她嗅出了腥味。
孟沅春节期间的留守,林总原本许诺的那个额外红包,连影子都没见到,他只是趁着东方缕不在的当口,悄悄塞给孟沅一个小盒子,叫她千万别声张;这番神秘举动,让孟沅还以为是什么大礼,结果回房间拆开一看,就是一小瓶香水,50毫升装的,上面写着三个英文字母YSL。
她从来不用香水,最后这香水的归宿,是成了东方缕的私人梳妆台之又一员。
***
林总到的那天是开工的第三天,生产线上已经开动,这回有两百台衣车需要组装,贴他们的自有品牌“台庆”牌。
自有品牌跟来料加工的“兄弟”牌不一样。除开易耗品的螺丝螺帽,“兄弟”牌的每一个零配件都是有数的,日本人做事的确严谨,哪怕是最小型号的配件,都会拿塑料袋包装好,有些还浸在机油里以防生锈,封上写明数量,箱单上名称数目行行对应,清晰得一目了然;而自有品牌,则只进口了机头跟最核心的部件,不太重要的那些,都自行采购,反正有阿文这个老师傅在这儿把关。
孟沅发觉一个小窍门,就是海关其实根本搞不明白一台衣车所需要的实际零配件量,也不可能把成品拆开来核实,所以,那些不太重要的零配件,完全不需要再到保税区转一道弯,只需要找两个工人,跟一架小型拖板车,花费四十分钟,从全有厂直接拉过来就是,费不了多少功夫。
业务接洽的事情轮不到孟沅费心,林总在台湾就跟全有厂的李总沟通好,需要什么,开个单子去他厂里配,到时候的结算,会在台湾方面进行,大陆厂只过手实物。
这批来料第二天就进了厂,当天孟沅带着庞长元跟阿艳,先核发了五十台的料;新来的工人还在操作培训中,这个由阿文亲自教,庞长元则带着老的那一批先开一条线。这是他跟王国全商量后决定的,不敢一次性把料领全,一是因为人手有限,一下子上不了这么多量,再者也是怕人多手杂,放在生产线上,数量一多,弄丢个什么的机率也大。
阿艳也正好有个空当,把后面五十台的料慢慢配出来,等前面五十台成品入库,再核发下一批的,依次循环;阿文手上这批新工人这次只培训两天就打算上工,他们没经验容易出错,最多只能分三五十台的量给他们慢慢弄,其余的,全靠庞长元这一组进行消化。
成品库既然已开,阿红的角色还是得有些事件给她做,免得她一天到晚,生产线上呆不了半个钟头,转上一圈做个样子,就磨在写字楼里,生根在阿文的经理椅上,一板一眼地打她的毛线。只林总来的那阵子,她躲在女工宿舍里,没敢露面,趁着林总到生产线视察的功夫,一溜烟地跑回原来的宿舍,装作一直守在那里、老实听话苦等阿文的模样。
除开生产线跟写字楼里,林总还专门到阿文的经理房间转了一圈,因为预先知道他这几天会来,阿英的个人衣物化妆品都没敢撂进来,阿文的房间便呈现出完美的单身汉宿舍状态,林总面带微笑地坐了坐,表示满意。
晚上照例请大家去外头吃饭,请的人里头,包括组长庞长元跟管工王国全在内;这是林总的传统,只要他过来,基本上会请大家出去吃一顿,以示对平日里大家工作辛苦的奖励;吃的地方呢,多半就在安良找个普通的小餐馆,点些家常小菜。安良这地方不大,只有几家餐厅,档次嘛多数就是中低档,算起来阿桑工作的“爱群酒楼”已经是拔尖的了。
吃饭时,他主动提出,让阿文把阿红也叫上,吃完饭他回那边宿舍去住,临走前,跟阿文私下交代,也算是一种宽慰:“阿文哪,等再出几批货,组长们可以独当一面的时候,我就给你放假回台湾,假期嘛给得长一点,那个时候你想办手续拿证明,过来跟阿红结婚我都不会反对。等结了婚,阿红再住进厂里,就是应该的,我不会再管。现下么,还是要收敛一下的,是不是啊?”
听起来很是贴心的话,有理有据有节,阿文点头称是。
在办公室里,林总花时间翻阅了账本,虽然年前正式的报表已经传真回去,而且以后每个月都会有一张财务报表,但林总既然来了,自然会看明细账。他对于孟沅的钱账清楚表示认可,还专门又嘱咐阿文道:“以后,任何费用都要开马上单子交给孟小姐入账,不能再像以前,隔三岔五地,只跟我说个大概项目跟钱数,日子久了,肯定要出错,岔了款或者重复报销,这种以后我可是不认的。”
只是在离开前,林总不让司机送,他自己搭小巴去横岗转中巴,免得浪费车费。三个人送他到大门口,道完别,阿文返身回生产线,林总让东方缕也回去守着,独独把孟沅留在身边,说是有一个人陪他去等车就行。
两人顺着路往大道上走,见眼前人手清静,林总交代孟沅:“天高皇帝远,我呢也管不了那么多,反正堂面上应着,也算给了我面子。阿红不许上写字楼来,更不许在厂里摆谱,晚上她要进阿文那里,早上八点前必须离开,周末也不例外。我回去后会跟阿文打电话,允他周末回宿舍住,那边房租到期后,他自己续。”
林总这话说得四平八稳,就是交代厂务的正常语态跟语速,孟沅却如耳边炸响了个春雷,惊得差点乱了分寸,吞口水没注意,被风吹起的沙尘呛了喉,足足咳了好几声才平复。
这林总只呆了大半日,倒是什么都心知肚明,也不知哪里出了纰漏,让他看出了端倪。
“林总,我记得跟你沟通过,阿文的私事我不管。厂里的任何人,我都只能按管理条例来管,对事,不对人。”孟沅小声坚持。
关于员工进经理房间住宿,管理条例上没有明确规定不能有这种行为,法无禁止即为可行。这是孟沅认可的规则。
“我刚才已经说过,什么该汇报什么不该汇报,你自己决定。”林总目不斜视,大步进发。
***
接下来的这两天里,东方缕被“折磨”得怨声载道,差点就想甩手走人;折腾她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人胜其名的暴师傅。
论起事情的起因,其实也是东方缕自己牵扯出来的。就是因为她建议工人们每天早上应该出早操,对于这个建议,林总也认为是个不错的提议,因而安装喇叭这件事,自然落到她头上去负责。
除了需要安排这电工的走线活路,三楼阿文房间的水箱也爆了,喷得阿红一身冷水,春寒料峭,当场喷嚏连连,差点没把她冻感冒,阿红责令阿文,马上找人修好。
能找的唯一水电师傅,当然是整个安良独一家的暴师傅。
东方缕的性子向来急,她又是第一次跟暴师傅打交道,不清楚他暴躁的脾气,见催了他两次才过来,干活又拖拉,一会儿嫌线买的米数不够,一会儿又怪阿文拉水箱大力,边修理边骂人,广东话的国骂字眼频繁出现;东方缕听得心烦,不由得就嘴碎埋怨了几句,其实认真来说,也算不上是埋怨,她就是回话:“暴师傅,我们林经理没用什么力,应该是安装时没装好。”
安装没装好,那就是摆明了指责是暴师傅自己的责任,他那暴脾气哪会忍,当场把工具一摔,怒道:“你说是安装问题,那你来!”
“暴师傅,你是水电师傅,我们请你来做事,又不是不给钱,你态度能不能好点?”偏生东方缕这回涨了个笨,她的经验告诉她,花钱的才是大爷。哪里想得到,经验也有掉链子的时候。
然后,暴师傅直接“呸”地一口痰吐到便池边沿,冲口又一句土话的污言,摔门而去。
后来是央了厂长,说了一箩筐好话,这才在第二天接着修。
当时,东方缕白了个脸,躲在办公室里没出现,是阿红领着暴师傅去的房间;最终事毕送他出门的是王国全,暴师傅好像心情还不错,跟王国全有说有笑地,全然没发火迹象。
这事件孟沅全程都没参与。
倒不是孟沅想“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而是那两天时间,她根本没在厂里。
正如常言道,麻烦人人都有,难度各各不同。就在东方缕为着暴师傅牙酸头疼时,孟沅则拿着一张写着地址的纸条,在深圳市区寻找一个叫“东园小区”的神秘所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