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现言小说 > 余烬录:浮生惘然 > 第119章 40、庖厨全文阅读

晚餐前,衣柜就已经组装完毕,趁着烧肉的工夫,我把衣柜抹好敞晾,等晚上就可以放衣服进去。

六点半,三菜一汤已然备好,我们将就在客厅里,把门口的洽谈桌椅搬过去吃饭;三个人言谈甚洽,他们俩对于我的厨艺都表示满意,小眉的说法是“没有回潮,再接再厉”,小丁的说法则是:“看不出来喔,阿沅你做菜还有一手,以后我有口福了。”

我真想直接就反驳:“想得美,我又不是你家的厨娘!”只是小丁这话不能往深里思考,我不能落这套儿,唯有装做听不懂的样子,木木地说:“做菜太费精神,我打算明天就开始叫外卖,以后多半没机会请你吃。”

小眉挑剔起我的熊掌豆腐来:“你怎么不做最拿手的麻婆豆腐?你知道我最爱吃了!”她扒拉着我煎得香喷喷的两面黄,抱怨道。

“这里整个菜市场都买不到豆瓣跟花椒,你让我怎么做?我又不是孙悟空,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啊……”我朝她叭叽嘴,“要不我脸上点几颗麻子,做的豆腐算麻婆豆腐不?”

这时小丁插话了,“四川大厦下面那家店,你们四川的作料应该都有得卖,连榨菜泡菜一类的都有,改天我带你过去买?”

我说好,谢谢。

小眉在问小丁是哪里人,这个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他是广东本地的,他说:“潮安。”

这地点我是头一次听说,不过这里是常把“潮汕地区”联在一起讲的,我想应该靠近汕头,在广东的东岬角。

“那你怎么到深圳来工作的?”小眉问道。

小丁就把他的经历说给我们听:大学毕业后,他选择留在青岛,包分配到一家国营厂,小眉在国营厂呆过,自然知道那种地方并不舒适,小丁的感受也一样,当初选择留下来,是有他的特殊原因,后来这原因改变了,他也就没有再留下来的必要。这原因他虽故意含糊,说得不清不楚,但我也能猜到,多半是为了某个心仪的女孩,只是最终天不遂人愿,那女孩与他应该是劳燕纷飞。

回来是必然的,只是没有回老家,老家在乡下,那里的县城经济也远不如这里发达,这里的机会才更多。

凭着硕士文凭,他先是做技术,他的专业让他找工作并不难,做了几个月下来,攻克了一个技术难题,他以为自己会被提升加薪时,却不料提升加薪的是技术组组长,理由很简单,没有一种技术攻关,不需要协调配合,他只是其中的一个工具,并不能左右大局。

道理或许是对的,但他想不通。

辞了职出来,他觉得自己应该找一份独立打天下的工作,不托庇于任何人,也不被任何人抢走业绩。

慎重考虑后,他选择了销售。

最开初做业务,他并不懂行,只是凭着不服输的冲劲、精于计算的头脑、加上天生的敏锐,慢慢摸出了门道,从小业务员做起,几千上万的单子开始签,渐渐在两年内做到了全区业绩前茅,他说,“最记得去年那回跟客户喝酒签单,客户摆出一排“深水炸弹”,满满的玻璃杯,还不是那种白兰地加龙舌兰加柠檬汁的那种鸡尾酒,就是白酒红酒兑啤酒,他说喝多少签多少,一杯十万,我硬是喝了二十六杯,当晚回去吐得人事不知,差点没喝死,可后来我签了两百六十万的单子回来,是整个区最大的一笔单。”

就凭这笔单,他的总业绩排到第一,区域销售经理的位子顺理成章,非他莫属。

这一职位自有它的不容易,“艰辛”二字写起来,亦是字字血泪。

“做我们这行的,要有必杀的勇气,只能往前冲,神挡杀神,佛挡杀佛,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他肃然道,“没这个决心,趁早转行,不然就是个炮灰的命。”

“当然了,还得会听音辨意,一味的光刚猛可不成。”他又自行补充。

到得如今,他已是百炼成钢,哪怕是客户一句九拐十八弯的话,他也能分析出最底层的深意来;客户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通常不会明说,得学会分辨出他们的话中,所蕴含的真实意义。

说到此处,小丁自己评价道:“这职业习惯也不好,容易想得太多,把简单的事搞复杂了。”他去盛第二碗饭,离开饭桌前似是随意地问了我一句:“对不对,阿沅?”

不待我回答,他已经进了厨房,小眉一听,就闻出这话的腥味来,她问:“什么意思?”

我装傻:“什么意思?什么简单什么复杂的,饭桌上也带这习惯?我大脑皮层可浅。”

所以等小丁盛了饭出来,小眉就直接问他:“哎,你刚才说,把什么事搞复杂了?我没听明白,你再说一次。”

“没什么,关心则乱。”他这次看都不看我一眼,继续挟红烧肉。

***

吃完饭洗好碗,我洗出两盘水果来,客厅里那两位,正开了电视看海外频道,公司因为要做卫星电视业务,自家当然是早就安好了全套设备,音响也连接齐备,看起电影来效果当真不错,只是那是全英文的,我基本上听不懂;小眉英语基础原本比我好,可能到了这边也在继续学,我见她跟小丁两个看得津津有味的,看来这两个多半能听懂,自觉底气不足,与他俩相比差了一大截,就有点丧气。

坐下来给他们削苹果,切火龙果,瞄两眼电视画面,耳朵里努力收集着每句对白,电影里的人语速奇快,我顶多十句里能听懂几个单词,意思则完全不知所云,后来就干脆放弃了这种无谓的努力。

小眉今天就没打算走,反正她明天又不用上班,她后天就要去广州了,打算去之前跟我尽量多聚一会儿。只是小丁也不走,我就算想跟小眉说点儿体已话,也不得闲。可他这种不上不下的关系,我又不好明着下逐客令,这情形颇为伤脑筋。

我把切好的水果推到他们面前,跟小眉说:“别看电视了,吃完水果我们下去走走吧。”

我想着,小丁也只能一起下去“走走”,走几步我们就跟他告别,他总不好意思再跟着我们回来?

这提议小眉没理会,她视线没离开过屏幕,只伸手过来抓苹果塞进嘴里,然后听到她说:“我才不去,把这电视看完再说。”

小丁却站了起来,他说:“好,我们下去走走,呆会儿再上来看。”

偷鸡不成蚀把米,送不走客,我还得当散步的陪客,果然是作茧自缚。

我们往街道后面的巷子走,昨晚街道虽然并不算黑古隆冬,但我着急买东西,也没注意街面,今天倒可以好生看看,还得在这儿生活,我至少得了解自己周遭的环境。

这儿跟以前住的地方也差不多,街面上一溜烟的小商铺,卖什么的都有,只是发廊啦、歌厅啦、小旅店啦要多些,这些地方对我毫无吸引力,小丁几次三番地找些闲话来跟我说,我也就敷衍几句,总之并不冷淡,但也绝对不热情。

走过这条街,转角处我发现了一个好地方,是一个小书铺,老板拆开了一个书箱,在硬纸板上手写了六个大字:“最后一天两折”。

这才是我的心头爱,我眼冒金光,倏地钻了过去,完全没顾得上再理会小丁。这铺子非常小,架子上已经半空,可地上到处都堆满了书,几乎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地上堆着的书显得格外陈旧,应该是仓库里翻出来的积货,有些皱巴巴的,有些扯落了书页,还有些纸张都泛黄了,连旧版繁体字的都有,但这些对于我都不是障碍,那两价的价格,已足以抵消一切的不足。

我蹲下来一本一本地翻,翻到想要的就搁在一旁,翻完这摞又挪过去翻另一摞,一副饿虎扑食状,几乎忘记我还有个同来的人。一会儿功夫,我就收集到许多心仪的,里面有张恨水的《天河配》、有林语堂的《吾国与吾民》、有苏青的《谈天说地》、有史双元《宋词与佛道思想》与李劼人《死水微澜》,有DH劳伦斯的《虹》与萨克雷的《名利场》,有埃及作家优素福的《废墟之间》跟巴西作家卡罗莉娜的《庄园之梦》……甚至还淘到一本王国维的《人间词话》与一本《河殇》。

这收获简直令人大喜过望,没想到散趟步捡到宝。看来老天爷也还算垂怜。读一本好书,如沙漠中饮甘泉,如醍醐灌顶,畅美难言,这种精神上的独占,比拎了爱马仕更有奢侈范儿。

小丁也随便翻了翻,他只选中两本,《邱吉尔传》与《第一沙皇:伊凡雷帝》。他把这两本书也堆在我选的那堆一起。

一算账,三十多本书,统共没超过五十块,因为旧版居多,原本标价就便宜,打折下来就跟白捡的一样,我乐得要疯掉。如今书价日涨,爱书的我常常因为手中的拮据,不得不在好几本书之间反复挑选,方舍得买下一本自以为定是最好的——可其他的许多本,何尝不是在忍痛割爱?

这折价书让我迷恋不已,书价两折,而书中的每一个字都不曾折减过,顶多是旧了些,根本无损于阅读;一激动又冲进去,把刚才先丢开的书全部捡回来,里面包括一套三册全新的《琥珀》与厚厚的一本《全景玛雅》,抱着这新的一堆,我让老板再算账,老板说:“四十六块七。”

若不是想着再买就超过我加上小丁的搬运能力了,我还想再筛一回。全怪小眉,要是她肯下楼来,我还能增高50%的搬运值。可惜她要走了,不然也肯定如我一般大买特买。

不过根据我的多年经验,一般来说,这种“最后一天”基本上都是揽客的虚言,一年之后还在打最后一天招牌的,我都碰到过。我明天再来选也可以,不着急这点时间,我的新书柜还有的是空间有待填充。

我问老板总账是多少,一起付,老板指着小丁说:“刚才的那些,这位先生已经给过了。”

我执意要还钱给他,他不接,我又不能像对付小眉那样,掰开他手来硬塞,两个人一时间有点僵持,他脸上挂着笑,道:“阿沅,几十块钱的东西,你也要这么认真计较?”

跟别人也许我真不客气了,反正以后还可以礼尚往来,但跟他,尤其是明知道他有“企图”后,我就得加倍计较,万不能落人口实。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的道理,我铭记于心。

我把一张五十元的钞票递到他面前:“不行,小丁,人情归人情,数目要分清。你买那两本我送你好了,我买的一定要给钱你。你不收的话,我以后肯定不敢再跟你出来。”我这话已经明显威胁于他。

在我目光灼灼下,他拿我没辄,只得伸手接过钱,于是在书铺老板好笑兼同情的注视下,我们两个将账目交割完毕。

书被老板拿麻绳捆扎成四捆,我们一人两捆提回去,还真是重,搞得我膀子酸痛,但心里异常愉快。以至于回到楼上,我跟小丁说话的语气,都透着一股子轻松,浑不似下午的客套客气。

等他走了,我开始整理我的衣柜跟书柜时,放了一张滚石唱片公司的精选集CD,把音响声音开得有一些大,自己也跟着哼。

晚上睡觉时,小眉就来取笑我:“怎么样?我今天留的空间,有没有什么收获?”

我睇她一眼,做娇媚状:“嗯……有啦!”

她立即兴奋了起来:“怎么回事?你跟他之间有什么化学反应?快说来听听。”

我把她往床里边挤了挤,然后搔头道:“你让我算算——那堆书,不算我送他的,他还少找我一块九毛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