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现言小说 > 余烬录:浮生惘然 > 第118章 39、双至全文阅读

门外站着的是那个人,并不是应我之邀前来分担重任的小眉,而是另一个不速之客,小丁。

此刻他一身休闲打扮,手里抱了一盆植物,一抹绿色中,一枝红掌盛开饱满,艳丽无俦,我没料到是他,自己是一身水骨淋当的狼狈样子,头上半挽着头发,还有不少散落了下来,沾湿在脸颊上,乱七八糟毫无形象可言,便有点手足无措起来,周日没人来公司,又是打扫卫生,我这灰姑娘愈发名其相符。

该死的小丁,他这个时候跑过来干什么?总不能指望我还有时间招待他这个贵客吧?

低眼看身上,幸好,湿的地方的大多是膝盖以下,衣服上还好,不然就糗大了。

“送给你的,祝你乔迁之喜。”他把红掌塞给我,“这火鹤我买的时候,老板跟我说,花语是表示热情红火,大展宏图,最适合你了,摆在房间里添喜气。”

添个鬼的喜气?若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被扔到这地方来!还大展宏图呢,就我这几两身板,只怕哪天被严总卖了都还在帮他数钱!我一边牙酸酸地想,一边心不甘情不愿地把他往里让。

厨房里琉璃杯我洗好的,倒了一杯凉白开出来,茶叶我没有,我原本想要不要泡点菊花加勺蜂蜜进去给他的,可一看热水瓶里,连开水都没有烧,就干脆免了,反正饮料这种东西,女生喜欢,男人就未必,我自动解读成他应该不喜欢喝。

倒水的功夫,除了锁住的财务室,小丁已经把这办公室参观完了,他说他也是第一次过来。我房间门没关,东西还乱摊着,他居然也不避嫌地探头看了一回。

我把红掌信手摆在外头的办公桌上,正想找点什么话来打发他赶紧走,他却去捧了花住我房间里走,嘴巴上还说:“这花是热带花,喜潮湿跟半阴,最忌阳光直射,放房间窗台上好,两三天浇次水,你拿鸡蛋壳给它增肥就行。”他也不顾闺房禁地的古训,自己就进去了,我跟在后边一时阻止不及,无计可施。

他把花摆上窗台,说:“有时候也要拿出去晒晒太阳,但不能晒太久,你要记得这花是我送的。”我点头,差点想脱口而出:“不仅花是你送的,连我这个人也是因为你被弄来的。”

想来这大概是天意,一切偶然的聚合,最终才造成了我的结局,但这结局的变数,却又非那些偶然借由重重堆积而造就。所有的发生都不可逆转,亦不可复制。冥冥中有一只手,当它把我们架上一辆脱僵战车后,这辆无人掌握的战车,它最后的去向,是被敌人捕获,还是冲出战场,亦或直接掉崖坠毁,这或然率,是连架我们上战车的命运之手都不可料的。

就像小丁送我的这盆红掌,是绽放的鲜妍,取鸿图大展的好兆头,可很久之后,我才知道,红掌的花语中,还有另一种含义:苦恋。

放下花,他对我的枕头又发生了兴趣,因为我那枕头没用枕巾,枕套是自己绣的,还是初中时的“杰作”,针法拙劣,配色俗艳,天蓝色的底子上,绣的是一幅“蝶穿花”图案,还是配的荷叶边。

这绣花是我以前的爱好之一,初二的时候我曾痴迷于此,描花样配丝线,还把午饭钱都省下来买布料;我用自己的小绷子,给全家大小,包括小眉全家大小都绣了许多枕套,若不是我的绷子实在太小,我都在计划要绣一幅被面出来,但这爱好的后果,便是那一年我的视力急剧下降到零点八,有好长一阵子连看书上的字都模糊。小眉跟我父母合力,终于把我的丝线与绷子都缴掉,这才免了我失明的风险。丧失了“作案工具”,这爱好很快也就烟消云散,我继续恢复到狂热看书的状态中去。

大学时期,还有一阵子迷上串珠子与钉珠片,跑到荷花池市场里,批发了各式各样的亮片与珠子,把寝室里姐妹们的衣服领口、袖口与下摆上,都钉上一层层闪亮的珠片与珠子,于是我们一个寝室并排出去的时候,成为阳光下最晃眼的一群。

对于做这些小手工,始终爱好不减,即使在遣世独立、睨眼冷僻的外表下,即使逼迫自己背负起所有重担,即使再被沧桑所感,也终包藏有一粒剔透女儿心。

他伏低身子去看枕头,也不知避讳,一边就说:“看不出来你还喜欢这些民俗工艺品。”

我刚想回答这不叫“民俗”,乃是纯粹的小孩子玩意儿,还是“照猫画虎”的失败作品,就听到铁门又被拍得作响,这下应该是小眉到了。我连忙跑出去开门,小眉提了一网兜的水果进来,风风火火地道:“我买了苹果,买了火龙果,还有龙眼……”话音未落,她就瞪大了眼瞧着我后面,我后面肯定没有古怪,只可能是小丁跟出来了。

我没法跟她一两句话说清楚小丁在这里的缘由,但我可以借着这个由头赶紧打发他走人。于是我转身向他歉意道:“你看,我朋友来了,要不改天再请你过来坐?”

小丁的神情明显不愿意就此离开,但在他还没有找出合理留下来的理由前,小眉居然开口留他:“哎呀,哪有你这样赶客人走的!来都来了,就一起吧,反正我买得多。”她作势提了提网兜。

这话一出口,小丁当然眉开眼笑地就赖下了。我被小眉气得要吐血,瞅着她朝我鬼笑,恨不得上去掐她两把,强忍住给他们做了介绍,小眉竟然说的是:“小丁啊?久仰久仰。”说得就跟她真仰慕了他好久似的。她倒好,我介绍的称谓是用的“丁先生”,她一来就直接叫人家“小丁”,真不拿村长当干部、不拿别人当外人。小丁这回也没客套地伸手出来,他摆了摆手,说了句“嗨”就算是认识了。

这两个同段位的厚皮菜,我一个都对付不了。

对付不了,就不对付,以不变应万变。我让小丁自己在客厅坐,打开电视给他看,让小眉帮我去拧窗帘。小丁要来帮忙,我说不用,两个女孩子力量相当,拧起来顺手,他真想帮的话,一会儿挂窗帘的任务就交给他——反正我也没多余的地方晾,直接原样挂上;反正他个子高,不必像我要多搭一个凳子。

然后在挂窗帘时,小眉就执起我的枕套大发议论:“这个你还在用啊?都多少年了……”小丁正把穿好挂钩的窗帘挂到滑轨上,听她说这话,居高临下地发问:“那有多少年?”小眉掰了掰手指头,答道:“超过八年是肯定的,抗日战争都打赢了。”然后她就朝着我扔过话来,“就只有你这种人,东西总舍不得丢,自己绣的又怎么样?留着等人家夸奖你能干么?”

我觉得她这话明面上是刺我,暗底下未曾不是想为我脸上贴金,以证明我还会女红,是个贤惠角色。她这样当着小丁面讲,意思再明显不过,这深一层含义,我一念就知。

小丁果然更有兴致了:“真的?阿沅你自己绣的?”

我只好继续谦虚:“初中时候的玩意儿,瞎绣的,就看这些俗气到家的配色,一点过渡都没有,红是红绿是绿的,就知道上不得台面。”

小丁接过我递上去的第二幅窗帘接着挂,一边问:“我看着不错,要不哪天帮我绣一个?”

要不要再帮你绣个手帕、香囊、荷包一类的?就可以演一出“私订终身后花园”的戏码!

我才不上这个当。我笑道:“别讽我了,这年头早就机绣了,我这种根本拿不出手。别说针法,连花样都早就是过时样子,这正面已经够不堪的,你没看到背面的线头,整个儿纠成一团,也不知道打了多少个死结,这种东西可不敢拿出去丢人现眼。”

我恭请小丁继续在客厅看他的电视,如果想听音乐也随便。我让小眉帮我组装衣柜,两个人还没拆包装呢,小丁又主动请缨,他说:“这些粗活是男人干的,你们女孩子去休息一下。晚上我请你们吃饭吧?”

小眉一口就答应了下来,她把工具往地板上一扔,说:“还是小丁你识数。这里就交给你了啊。”她跟我挤眉弄眼:“你留下来帮忙?”

我站起身拉住她,道:“我买了菜了,晚上就在这儿随便吃吧。我去弄菜,小眉你帮小丁搭把手。”

我去洗干净了手,到厨房准备晚餐。淘好米泡上,我寻思豆腐还是单独做,反正肉买得多,切一点瘦肉下来做个熊掌豆腐好了,三菜一汤看上去丰盛些,是个待客的道理。

我把鸡蛋煮上,正在切肉,小眉就进来了,我问她衣柜这么快就装好了?她说小丁一个人弄没问题,她来帮我。

小眉从来就不会做厨房的事,属于十指不沾阳春水类型,我不指望她帮忙。她进来,不过是想找我说话。

“哎,人家人不错的啦,长得也好,别说还真有点像黄凯芹。你不赶紧考虑清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该出手时就出手。你也老大不小啦!”小眉进来后的第一句,居然是这个。

“你收了人钱啦?这么急着帮外人说话,你又不是我妈,整天就急着推销我出去?”我头也不抬地切肉,嘴巴上淡淡地回她。

“我这是为你好,天地良心,你这叫狗咬吕洞宾。”她叫起撞天屈来。

“行啦,我的小姐。别扯这些没用的,你先说说,到底跟张潮怎么了?”我把矛头转移到她身上。我这阵子一直在忙换工作的事,对小眉还真是关心不够。

“分手了。”她这话听起来一点伤心的意思都没有,“上周我跟你见过后,第二天就打电话跟他说分手。你猜他什么反应?”不等我猜测,她自己道:“哼,什么反应都没有,好像这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就等着我跟他摊牌。我还以为他至少会不甘心,跑来问问我原因,我还想告诉他我根本没想过他的钱——只是这一切都没有机会,我说了,他听了,就这样。这几天上班都没碰见过,应该是他故意躲开了吧。”

结果竟然是这样?一段感情可以这样,悄无声息地死亡,一切都归于平静,没有任何事发生?究竟那些小说里的曾经沧海、死生契阔的诺言,那些我心匪石,不可移也的坚贞,那些天长路远魂飞苦的长相思,都是笑话吗?

“小卿,我已经辞职了。打算去广州工作。你……你一个人在这里,行不行?”这个惊天消息从小眉口中说出,吓得我差点切到手指。“阿志想让我过去帮他。赵德志,就是那个捡到我包的司机。他现在是我男朋友了。”

原来如此。

难怪她急于找个人托付我,原来她又要走。广州虽然不远,但终究不会像如今,想见就能见着,她这一走,我在这里便又成了孤家寡人。

但我不能成为阻拦她追寻幸福的绊脚石,初时的怔忡过去后,我便笑道:“我当然没问题,有得吃有得住,每个月还有钱赚,你管好你的奔驰车司机就成。到时候回来看我时,我要坐奔驰去兜风!长这么大,我还没坐过这种名牌车呢!”

她过来抱我,完全不顾我一手油腻腻的:“你也要快点找到你要的人,有人照顾你,我才放心。”(未完待续)